“姑姑,公公、婆婆和舅舅来看我了。”非明咽下嘴里的汤,怯怯地打破了四个大人的僵局,桔年从孩子的脸上看到了受宠若惊的惶恐。非明只见过她的“公公”“婆婆”和“舅舅”一面而已,那已经是将近两年前的事,当时听说可以见到姑姑的家人,也就是她的家人,她多么欢喜雀跃。可那次见面却在大人们的不欢而散中冷淡收场,从此之后,非明再也没能从姑姑那里得知这些“家人”的消息。起初她问过几次,都被桔年顾左右而言他地搪塞了过去,后来也不再提了。桔年以为这么大的孩子会很快淡忘这些人这些事,没想到她一个个都还记得,就连眼里那种见到亲人的热切都跟过去如出一辙。

“爸,妈,望年……”原来连称谓都已生疏。

谢茂华不说话,谢母放下手中的汤,双手在两侧的裤子上拭了拭,也显得有些局促。“听说孩子病了,我煲了个花旗参炖老鸡,补身体的。”

非明看着桔年说:“是啊,姑姑,婆婆的汤很好喝的。”

桔年悄悄把凉了的盒饭放到身后的桌子上,朝非明笑笑,“是吗?那非明要多喝一点儿……谢谢公公、婆婆还有舅舅了没有?”

“我忘了,谢谢公公……”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顺便来看看而已。”

“姑姑,公公说不用了。”

“非明,你应该请公公婆婆坐下啊。”

谢茂华夫妇闻言双双坐回原处,谢母摸了摸孩子的手,“这孩子很伶俐也很懂事,你姑姑把你教得不错。”

说话间,桔年用纸杯倒了水,沉默地递给三人。杯子送到谢茂华面前时,她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从小待她严厉的父亲。

谢茂华接过杯子,貌似也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犹豫了片刻,才对非明说:“非明,替公公谢谢你姑姑。”

非明的眼睛在几个大人身上徘徊,她不明白为什么近在咫尺的几个大人,却必须要靠她的转达才能交流,那已经埋藏了十一年难以言述的情绪,还有二十九年化不开的疏离,小小年纪的她怎么可能懂得。

桔年接过母亲手里的汤,慢慢地继续喂着非明。她试过朝自己的三个亲人微笑,然而微笑过后,他们彼此间除了无比客套的“请坐”“谢谢”“不客气”之外,竟再也找不出别的对白。就在回来的公车上,桔年还像做梦一般的想,假如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假如她身边有亲人帮忙照料,也许今天不会那么无助。可是现在,她疏远已久的父母亲和弟弟凭空出现在身边,除了尴尬和不安,她却再也没有别的感觉。

桔年怕他们看出她端起汤时微微的颤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她从来就没有在父母身边恣意地任性过,而是个唯恐一不小心犯错的孩子。纵使当年那么竭尽全力的乖巧和听话,到头来仍旧免不了沦落到让他们彻底的失望,所以她最亲的人才在最无助的时候毅然放弃了她。她孤零零地活过这些年,一直活到现在,内心深处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孤儿。

“姑姑,我再喝就要吐了。”不知不觉间,桔年喂了非明整整半壶鸡汤,非明在这异样的沉默中为难地开口,桔年才如梦初醒般地放下汤,用纸巾给非明擦了擦嘴角。“靠着躺一下,点滴还有一瓶就挂完了。”

非明闭上眼睛,又睁开,“姑姑,公公、婆婆要走了吗?”

谢母笑着说:“你睡吧,婆婆跟你姑姑说说话。”言罢她低声对桔年示意,“你出来一下,我有几句话问你。”

谢望年留在非明身边,谢茂华夫妇和桔年一道走到了病房外,桔年刻意朝走廊尽头多走了几步,避开门口。

“爸,妈……”他们说过再也没有她这个女儿,所以桔年吐出这两个字总觉得惶恐。她一如平素紧张时在身后绞着一双手,“我没想到你们会来……谢谢你们能来看非明。”

谢母叹了口气,“怎么得了这样的病,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桔年听到“造孽”这个词,心里顿时一阵难过,低头沉默不语。

谢母见状扯了扯桔年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我问你一件事,你跟韩述,就是韩院长家的儿子是怎么回事?”

桔年心想,果然是他。

“他找你们来的?”

“我问你跟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他怎么会为你的事那样上心?”

“那我应该感谢他的关心。”桔年喃喃地说。

谢母见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有些急了,“你别装傻,我跟你爸眼睛还没瞎,他那副样子我们看得出是什么意思。我就纳闷了,过去你上学的时候,他时不时地打电话来,你还骗我说是来问作业,从小你就不说实话!”

“既然我说的都不是实话,那您说您看出了什么意思?”

“我只问你一句,里面躺着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你跟韩家的小儿子生的?”

母亲那么直截了当的质问让桔年刹那间满脸通红,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抖着声音否认,“不……不是……绝对不是……”

“不是你生的你会这么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