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巷一号院那个忙乱的凌晨,是在半是紧张半是悲伤中度过的。

最先从火车站方向脱身而返的,当然是军统女少校王穗花,她驾车而行,又是最早撤离。当熄着车灯的雪佛兰驶入巷子的时候,大柳树的后面便闪出了李彦的身影——军统男特工在这个深夜,已经无数次从一号院虚掩的院门后面潜出到巷子口的柳树下观望。

两个军统特工直到进入了院内才开始说话,李彦焦虑地问:怎么会这么迟?王穗花低沉地答:赵连长他们身份暴露,在车站广场和日本人交上火了。

交上火了!这是行动前所估算到的最凶险的一种情况。李彦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而一直守在院门后面的电台台长老刘,听到此语甚至紧张得说不出了话。

王穗花径自回到自己房间,从博古架上取下一瓶威士忌,倒了半杯酒又兑上些热水开始啜饮,那只俗称为“花口撸子”的勃朗宁手枪,被合衣而坐的她顶上火,就放在桌面上。

重新潜出院门到巷子口的李彦,又过了许久才迎到了第二批返回的同志:携带着伯格曼*的二人组。

这两个特务连士兵在自己的连长遭到日军追击之际,用出其不意的自动火器侧面扫射,为赵木头的逃脱赢得了时间。他们在随后撤离的路途中,不顾一切地狂奔,所幸没有遇到日伪军,奇迹般地裹挟着目标显眼的伯格曼*,逃回了杨柳巷一号院。

最后返回的才是特务连长本人。由于脸上挂了彩,并且意识到自己在车站广场暴露之际身着日军军装,所以逃往杨柳巷时赵木头不敢多走大道,并且刻意躲避几个路口执勤的日本兵岗哨,如此一来便耽搁了太多的工夫。等到李彦终于紧拥着特务连长闪进院门的瞬间,时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凌晨四时。

至此,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配合南同蒲铁路线作战、爆破日军火车站货场兵站的行动,宣告结束。

有一个同志没能回来。

在王穗花的房间里,赵木头详细汇报了这一晚上遭遇的所有意外,当说到部下小钟中弹负伤、引爆*自尽的细节时,两名军统特工都听得出、年轻的特务连长在拼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啜泣。

与壮烈殉国的小钟朝夕相处了这段时日,李彦的心情同样难过。倒是军统女少校神情冷漠,看不出有什么情感流露。

由于危险并未过去,城内的日伪军特应该很快会搜捕,王穗花下令杨柳巷一号院全体枕戈待旦。两名有幸逃生的特务连士兵,被安排轮番到院门后面值守,聆听外面巷子的动静。电台台长老刘年事已高,暂时回房间合衣休息。

王穗花则与李彦、赵木头,连夜对刚刚实施的行动进行复盘,检讨漏洞。

——已经潜伏回火车站站前广场北侧棚户区的两名特务连士兵,应该是处于危险的最前沿;但好在他们有北货场做工的身份,以及刚刚领到手的良民证,蒙混过关应该不难。前提是必须隐藏好随身携带的短枪和匕首。

——在广场引爆*自尽的小钟,身上除了携带的毛瑟*和军用匕首,再无其他能表明真实身份的物品,军装和证件都来自被他们在小巷中袭杀的日军军官。日本人从他的遗尸上,不可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王穗花驾车沿着站前广场外的大街驶离的时候,曾经诱骗三名试图赶到广场支援的侦缉队汉奸上车,并最终在南洋旅馆附近的胡同内将其全部击毙。现在回顾,这是一个冒险之举:假如有人看到雪佛兰轿车在大街上搭载了三名侦缉队队员上车,无疑就成为一个潜在的威胁,而其后注定要被发现的三具特务尸体,会很容易将其与雪佛兰轿车联系到一块。军统男特工非常吃惊老练的女上司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而陷入失去战友之痛楚的特务连长,也未能及时理解军统女少校当时不舍与冲动下的鲁莽行动。

——赵木头在逃脱过程中遭遇八路军小股队伍的意外情况,也是一个暂时难以评估吉凶的风险。自称为徐旅二营肖俊平的人,究竟为什么会带着这一小股队伍出现在文城城内?难道是参与今夜同蒲铁路灵石县作战的八路军、派进城内监视日军主力动向的?特务连长及两名部下与肖俊平这伙人,毕竟面对面近距离的露了相,是福是祸,殊难预料。

综上分析,今夜一系列行动遗留下的最大隐患,当属院门外巷子里停留的雪佛兰轿车,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王穗花诱骗侦缉队队员上车之时、现场没有目击者。

同时,特务连长赵木头脸部留下伤口,并且在另外一股自称为八路军徐旅二营的人们面前露了身份,短时期内绝对不能再出现在公众视野内。

这个五味杂陈的暗黑凌晨,最终艰难地熬过去了。杨柳巷一号院,迎来了黎明的亮色。

天明后,王穗花命令电台台长相继给位于太原的军统山西站和位于大榆树山的中央军391团团部发去电文;向前者汇报情报二组夜间袭击、爆破日军文城兵站的行动结果;向后者询问该部会同八路军破袭同蒲铁路线的作战结局。

山西站很快复电,站长赵青文对情报二组勉励有加,对其袭杀日军军官及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