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话还未说完,伸出去的手就被墨熄“啪”地一下,狠狠地打开了。

“……”

顾茫脸上的笑容敛顿,湛蓝的眼底似乎闪动着什么微妙的光泽,但那闪烁不过转瞬,他又恢复了那薄凉的笑。

“生气了?”

墨熄不吭声,只是强忍着某种快要溢出的情绪,瞪着顾茫看。

此刻他那张脸上的神情既像是那种被主人伤透了心的犬,又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悲伤与自尊同时在那苍白的面庞上汇聚,他眸子里都有水汽了,却仍高傲地硬撑着,咬着雪白的贝齿,凶狠而自负地盯着顾茫。

半晌,忍着声线里的颤抖,轻声道:“我偏就会信。我不像你,什么都可以拿来随便。”

“……”顾茫沉默片刻,嗤笑道,“你看,你还笑雾燕。你们这不是一样吗?她偏要勉强,你偏就要信。”

墨熄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已微微暴起。

顾茫却像没看到似的,只道:“所以你和她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都是因为觉得自己付出得不到回报,怨恨了这么多年。”

“你觉得我怨你恨你这些年,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付出得不到回报吗?”

顾茫瞧着墨熄眼底的光影,几乎有些恻隐了。

但他沉默一会儿,还是道:“不然呢。”

墨熄蓦地闭上眼睛,睫毛颤动着,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猛地撕开道口子,他爆发道:“我若真的只是不甘于此,你现在还能这样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些话?!我若只是不甘于此,早已有多少种办法可以偿得自己的不甘心,强占你,折辱你,给你下毒下药,这些手段我不做但你以为我真的就不知道?!顾茫!我是把你当我的同伴,当我的挚友,当我的……”

我的爱人。我的神祇。

我恨的是你的背叛与改变,你抛弃的不止是我,还有你的兄弟,你的梦想,你过去的万丈光芒。

还有你曾经的自己。

“换一条路走,哪怕你一辈子与我再无纠葛,我也不会怨你。”

“……”

“顾茫。你当年都快把我的心挖出来了。”

顾茫指尖微微一颤。

墨熄嗓音喑哑,抬头望着他,那黑眸子暗沉沉的,像星星都熄落了:“你还没看懂它吗?”

“……”

顾茫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双黑眼睛太令人难受了。

顾茫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它们不是这样的。他第一次见到墨熄的时候,墨熄站在学宫的桂花树下,一袭绣缀着金边的黑色腾蛇纹衣袍,金发带束着高马尾,臂弯处挽着一张玉腰弓,正看着远处的靶心。

起风了,他宽袖被吹得飘飞,觉察到身后的目光,墨熄捋过脸侧的碎发,回头不经意地看了顾茫一眼。

那双眼眸静水深流,清澈、透亮,像未浸俗世的湖泊,没什么情绪,淡淡地就从顾茫身上移了过去。

后来顾茫又在学宫见到过他几次,一次是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石阶边看书,一次是看到他一个人靠在树下吃饭,还有一次是看到他刚刚从学宫的修炼木桩场出来,一边走,一边咬着头绳,束着马尾,宽大的黑色袍缘边探出一段白皙秀长的脖颈,沁着细汗。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墨家的小少爷可真傲慢。”

“灵力是好事,高强到变态,那可就未必了,谁知道他有没有在修什么不为人知的邪法。”

“别乱说哦,人家墨公子全靠刻苦,你没听宫主天天夸他吗,听说他入学以来,每天都在靶场练到亥时。嘿嘿,这么勤快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这样的对话,顾茫当年其实听到了很多。在墨熄还不知道“顾茫”究竟是谁的时候,顾茫就已经对墨熄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从学宫窸窸窣窣的议论中,也从主上慕容怜的冷嘲热讽中,他无意得知了许多与这个人相关的碎片。

这些王孙公子当中,性情乖戾者、名不副实者、狼子野心者……凡此种种,实在太多了。顾茫当时也觉得墨熄大概是真的咎由自取,对这人也没什么好感。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他无意中路过校场,看到两个学宫奴仆正跪在墨熄面前,墨熄手中率然神武的光芒噼啪四溅,他以为是这公子哥在仗着威势欺压学宫奴隶,正想出去替人说话,却听得其中一个奴仆连连磕头,涕泗横流道:

“墨公子!墨公子我们真的是错了!我、我们不是故意想要偷窃您的钱帛,只是……只是……”

旁边一个面黄肌瘦的丫鬟颤声道:“只是真的饿的惨了。前些日子得罪了慕容公子,大管事就罚、罚我们都吃不饱饭……我们饿坏了,又看到您总是一、一个人……才壮着胆子,想来……偷……偷您的钱袋。”

“呜呜,对不起……公子开恩,饶了我们吧,我妹妹已经三天没吃上一顿干粮了……她还那么小……我真的怕她活不下去了,您要罚就罚我吧,求您饶过我妹妹……”

“哥哥,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