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这东西,某种程度上其实来自反差和缺失。比如夏天的树荫和冬日里的阳光,比如你想着要是能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朋友就好了,后来你有了,你渐渐不再这么想。

南关省会,庆州城。

之前持续小半个月的阴雨连绵让这个冬天显得有些凄风苦雨,让人不自觉把眉头锁着。

终于放晴了一天,还是大太阳,街巷湿滑很久的地面干了,泥土燥白,偷工减料的人行道终于不再一脚方砖溅你一身泥水,屋顶的黑瓦也由黑里重又冒出斑斑青灰来……所有这些,都能让人看着欢喜。

再几天就是年了,老天爷还算给脸,妇女们趁这机会,早起把一家人积了好些日子的脏衣服一股脑洗了晾上,又把闻着开始发霉的被子也搬出来晒。

整座城市,整条巷子,花花绿绿的像个喜庆园子。

林家在庆州老城的巷弄里有独门独户的一个院子。大城市里的老院子后来大多很珍贵,不过现在,1994年,都还只是普通。

林存民把一张用了几十年,木色看起来像包浆了似的梨木躺椅搬到院子里,寻了个角度躲开老树高杈的荫映,靠坐着晒太阳。

听说这补钙……这两年,似乎全国人民都在补铁、补血、补锌、补钙。以前骂人说“你缺啊”,那是说人没脑子,缺心眼,傻,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情况好像真的每个人都缺点啥。

林存民今年六十有多了,身体强健,也不太喝那些保健品,但是观念上其实多少还是接受了些,所以他用原生态的补法。

旁边的小板凳上瘦瘦高高的是他的孙女,叫林俞静。十九岁的姑娘眼看着就要二十了,刚洗过的长发有些蓬松,正搁在太阳底下晒干。

几个儿媳妇进进出出,晒完了衣服棉被,又把椅子、板凳也刷出来木头颜色和绒毛样的茬子,一件件搬出来架着晒。

这是年前的寻常人家院,热闹而平常。

“米糕、发糕、芝麻糖……有要的喊起哦。”

带着浓重口音和独特腔调的叫卖声从矮矮的院墙外传来,隔一会儿,坐在院子里就能听见石板路上的推车车轱辘响。

“静儿想不想吃啊?”

爷爷问了一句,说话同时已经伸手在中山装的大口袋里摸钱。他还记得孙女小时候搁膝前玩耍的样子,总是听见这叫卖声就坐不住,起身探头踮脚去打量。

林俞静点了点头,说:“那吃饱了一会儿吃不下饭,奶奶训我怎么办?”

小时候她也总这样问,林存民笑着说:“一点没变样,放心吧,一会儿爷爷给你打掩护。”说着掏了张一块的,递给她,说:“找零你自己放着。”

“卖糕的等等,等一下。”

林俞静到厨房拿了两个大碗跑出去,没一会儿就端了两碗热汤米糕回来,爷孙俩坐在太阳底下,开开心心一会儿就吃完了。

抬头把碗递给孙女,林存民起身比量了一下又坐下,笑着说:“长大了。”

“嗯,我过几天都二十了。”林俞静说:“对了爷爷,你和奶奶结婚的时候,你多大,奶奶多大啊?”

“我?我二十四,她……十五吧,快十六。”林老头一边回忆,一边说,说完略微尴尬了一下,补了一句说:“那时候都这样,农村女孩子到十五六,家里就有人来问了,没人问的就要开始张罗做媒了。”

“才不是做媒……我知道的。”林俞静得意笑着,端着俩空碗坐下说:

“爷爷你是地主家的儿子,那时候被抓去劳动改造对吧?干活多又吃不饱,人都快饿死了,你就花言巧语骗了个附近村里的小丫头,偷偷给你送吃的。送来送去,人就上当跟你好了,因你受了好多委屈,吃了好多苦。外增祖还差点打断她的腿。”

“后来,等到你好不容易自己想辙跳出来了,又拖了好长一阵子都没去接她,她就担心,以为你转头不认帐了。实在没办法了,她还是觉得应该信你,就咬牙拼命自己出门来找你,结果,看见你一个人在就水啃烂菜梆子……”

“你说让她先回去等,说你还养不活她,她说来了就不走了,掘野菜捡垃圾也跟你。”

林老头坐直起来,缓缓点了点头,“你?”

“奶奶以前跟我说的。”林俞静认真说:“奶奶还说男人花言巧语的没关系,也不一定就是坏人,对你好就好。还说做女人也得要吃得起苦,才能配得起享福。奶奶说,后来全村人都夸她有福气,连外曾祖临走前都承认过,说她是对的。”

“怎么连这也跟你讲,我……哈哈哈哈。”

老头子摇着头大笑起来,笑中眼睛里有些许水光。当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爱情故事其实已经被孙女拿去在深城大学,改改就用了。

“别听你奶奶的,咱静儿不吃亏,不吃苦。有爷爷在呢。”老头子说着站起来,背着手问道:“那小子呢,既然会去茶寮过年,他什么时候过庆州啊?”

事情是林俞静通过茶寮麻弟他们提前知道的,自己憋不住事被问出来了,现在自然也没法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