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白云一朵的少年回到桐荫渡船,见那貂帽少女蹲在船头梯子旁,崔东山笑问道:“谢次席是蹲茅坑还是堵我呢?”

谢狗懒得起身,伸手挡在嘴边,问道:“崔宗主,你真能给那青秘指明一条合道之路?没诓他?”

崔东山便跟着蹲下,唉了一声,“吾家门风,以诚待人。说是五五之间,就是一半一半,绝不欺人。”

崔东山哼哼唧唧,摔了摔袖子,“我可是当宗主的人,脸面比金子还贵重。”

谢狗将信将疑。

崔东山好似后知后觉,满脸惊恐神色,“谢次席如何晓得这种密事?莫非我与青秘道友眼见四下无人,并排在小巷墙角根那边浇水的事,不会也被看了去?我可是个黄花大小子啊,这要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见人……”

谢狗咧嘴笑道:“又不是拉屎,有什么好看的。”

崔东山倒抽一口冷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谢次席在落魄山修行没几天,聊天功力暴涨啊。

裴钱在船头散步,说道:“无非是成与不成,不就是对半分。”

谢狗一脸茫然,“啊?还能这么搞事?”

难道自己混了一座假的落魄山?哦,记得郑大风说过,崔宗主如今是青萍剑宗的人,泼出去的水了,不亲啦。

裴钱说道:“也不全是骗人,由于青秘前辈并未听出火龙真人的言外之意,小师兄就只好帮忙一把。”

崔东山伸出双手,竖起大拇指,“最知我者,大师姐也!”

谢狗脸色照旧,“啊?啊?”

裴钱只得耐心解释道:“青秘前辈就是那种心气已坠的飞升境修士,已经对十四境彻底死心,自认资质与机缘,都比不过那些强飞升,其实这种心境,才是真正让青秘前辈的飞升之路走到了断头路的尽头。大白鹅若是说你冯雪涛如何如何,犹有机会,冯雪涛未必肯信,这便是大白鹅为何会说一句‘道心足够坚韧’,其实是在一语双关。既然如此,大白鹅就用了一种……方便法门,总之就是要让冯雪涛先将心气重新提起,有了希望,哪怕依旧渺茫,但是昨日冯雪涛与明日冯雪涛,就会变得很不一样。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冯雪涛在那一刻,就已经走到合道之路上了。此外,大白鹅懂的东西多,能够互参道法,当然是有裨益的。”

谢狗恍然道:“学到了学到了,事情还能这么搞?”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轻声笑道:“大雨过后,合道确实容易许多,可十四境,终究不是路边的黄泥块大白菜啥的。”

谢狗愁眉苦脸,“破境真难,愁是真愁。”

崔东山微笑道:“所以方才我说冯雪涛有望合道,谢次席便对青秘道友起了杀心,我没猜错吧?”

谢狗大大方方承认此事,“本能嘛,有啥法子,不过我能克制。”

裴钱笑道:“这就很好了。”

崔东山附和道:“对嘛,我们谢次席是何等优秀的修道天资,学啥都容易,越难越学得快,就是砥砺道心这件事上,还有些许进步的空间,我这种旁观者,急得抓耳挠腮,羡慕是真羡慕。”

谢狗直接问裴钱,“大白鹅不是骂人?”

落魄山待久了,就会发现好些言语,有一种奇怪的感染力,让旁人一学就会,容易上瘾,就比如大白鹅这个绰号。

裴钱说道:“是冷嘲热讽,夹枪带棒,还是阴阳怪气,正话反说,吃不准。”

崔东山无奈道:“天地良心,不要冤枉好人!”

谢狗大手一挥,“无妨,就当好话听了!”

崔东山双手负后,原地踱步几个圆圈,挤眉弄眼道:“桐叶洲不该山上山下,都该希望玉圭宗的姜宗主有朝一日能够合道吗?宝瓶洲,难道不是人人都欠我一个十四境吗?整座蛮荒天下,不该所有妖族练气士都不希望我家先生跻身十四境吗?嘿,好像都不是。你们说怪不怪?”

谢狗想了想,皱着眉头,“说啥子,关我屁事嘞。”

崔东山立即学那小米粒哦豁哦豁。

裴钱翻了个白眼,俩幼稚鬼。

谢狗大摇大摆离开,裴钱就想要回屋子练拳,崔东山喊了一声大师姐,便开始欲言又止。

裴钱停步,奇怪问道:“咋了?”

崔东山笑道:“你是更喜欢以前的小黑炭,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裴钱?”

裴钱沉默片刻,说道:“我很不喜欢以前那个不懂事的自己。”

崔东山轻声道:“反正我和先生,都会经常想起以前的小黑炭。”

裴钱笑道:“师父亲口跟你说的?”

崔东山摇头道:“不必说。”

关于裴钱的长大,好像先生他对此很欣慰,也很伤感。

大概是因为喜欢也擅长讲道理的先生,发现这种心情实在是没道理可讲,便只好沉默。

就像孩子一个蹦蹦跳跳,眨眼睛就变成大姑娘了。

聊了些客套话和场面话,陈平安回到渡船,走向他们,笑问道:“聊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