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郭大路更清楚,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

桃枝城经历了屠城……从尸骸的腐败情况来看,这些尸体死去的时间不超过三天,鬼修凝结的阵法刚刚消散。

东境战争,在这一刻已经开始了。

而作为第一个见证者的他们,凝望“深渊”的同时,也被“深渊”所凝望着。

“——撤!”

郭大路额头青筋鼓起,他陡然大喝一声,当下毫不犹豫调转缰绳,向着反方向掠去。

鬼修盘踞桃枝城,吞噬魂灵,长可数年,短则数月。

自己这一行人来到桃枝城门口,无异于羊入虎口——

要撤!

越快越好!

可惜已经晚了。

黄沙翻滚,流沙如瀑。

在郭大路掉头的那一刻,沙地之上忽然爆射出一枚枯骨手掌,攥住马蹄。

“砰”的一声!

胯下骏马痛苦嘶喊,重重绊倒在地!

郭大路被摔飞而出,他翻滚了好几圈,拔出腰间长刀,插在沙地之上,半跪着起身。

抬头所见,便是沙地起尘。

瀑尘漫天,遮蔽苍穹——

鬼哭狼嚎大起。

白日死城,须臾间化为阿鼻地狱。

一道道鬼影从沙地底部钻出,穿梭在沙影之中,护送钟洵夫人的二十余位镖师,拔剑拔刀,围绕车厢列阵,瞬间便被巨大沙尘淹没。

只听得砰砰砰的爆碎声音。

血色疾影在沙雾间若隐若现,一具衣衫破碎的干枯躯壳从龙卷中被撕碎了抛飞而出,就摔在郭大路面前。

持刀而立的男人怔住了。

刀剑铁器的破碎声音连绵而起,与其一同震响穹宇的,还有男人们痛苦低沉的怒吼。

一截染血短刀铮的飞出,擦过郭大路面颊,钉入沙地,刀背犹在疯狂震颤。

沙尘狂舞。

一辆巨大马车,燃烧着符箓,从鬼影之中冲出。

“轰隆隆——”

驾驭马车的男人,浑身燃烧炽热光火,已认不出面容。他的肩头,腰腹趴着两只小鬼,在熊熊火光之中撕咬惨嚎,即便被炽火灼烧,亦不肯松开唇齿。

驾车人引燃了起爆符箓。

鬼修最是害怕青天白日,最是畏惧阳火天雷。

钟夫人这次奉令离境所乘的车厢,既可骏马牵行,亦可符箓催动,这枚起爆符箓,便是拽动铁皮车厢的最后一截动力……沙地鬼修暴起发难的第一刹,便将镖师车队的骏马全部咬死。

这辆撞破阴暗沙雾,燃烧着滚滚火光的车厢,像是射破黑暗的一枚流星,撞向持刀半跪在沙地上还处于怔然状态下的男人。

驾车人狂吼。

“大路!”

郭大路眼瞳中的流星越来越大,越来越盛。

他陡然回过神。

下一刹——

马车车头顶在沙地上,符箓狂野燃烧,车厢后半段高高翘起,凭借着巨大的推动力,将马车车头抵在地面,燃烧火焰的驾车人直接被沙尘吞没,一路摧枯拉朽掠出了数里地的距离,两头至死也不肯放手的小鬼,与驾车人一起被符箓燃烧成为灰烬。

从高空俯瞰。

这只燃尽一切的车厢,就像是一枚乘风破浪的小舟,在沙海中猛烈而行。

车厢内,钟夫人抱着小荔枝,二人眼前的世界一片昏暗,无数沙粒倒卷着灌入厢体。

小荔枝所有的惊恐尖叫,都被娘亲有力地捂住。

钟夫人将孩子死死搂在怀中,她紧紧闭住嘴唇,屏住呼吸,同时将小荔枝的口鼻捂住。

沙尘裹挟血腥,从两侧车帘处如海浪般砸下。

万钧之重。

火焰之炽。

好在这辆车厢严重失衡,后半截高高翘起,母女二人抵住后厢顶蜷缩,钟夫人死死抵住身形,维持平衡,不至于被完全吞没。

滚滚浓烟,在马车之上升起。

这辆黜陟使特调马车有着极高的配置,这是天都皇城给予这些献命中州的“死士”最高的尊敬……至少在危机关头,能保护其亲人的安全。

数百张符箓的推动力,如好几头不知疲倦的烈马拉扯——

而带来的负作用,就是竭尽全力暴燃后的“炸裂”。

马车厢体已经出现了熔岩一般的纹路,以及清脆的咔嚓声响。

一路上飞掠的沙尘,沾染符箓暴燃的火光,瞬间化为璀璨的星芒,向着四面八方弹射而去。

马车高高翘起的车底,有一个极其狼狈的宽阔身影,如一条八爪鱼,死死攀附在车厢底部,他满面漆黑,被浓烟灼烫,十指生烟,却始终不肯松手。

在符箓暴燃的最底部,有一缕青灿光芒亮起,围绕着郭大路眉心,映衬汉子如一尊熠熠生辉的金灿神灵。

他艰难挪动五指,向着车厢翘起顶端攀去。

四面八方,沙尘如刀,在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