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乾清宫东暖阁中,朱翊钧正皱着眉头听王安说起昨天锦衣卫在两位科长的监督下搜查翊坤宫的情况。他越听越是眉头紧皱,到最后更是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然而,即便是等到王安描述完了全部过程,朱翊钧却也始终只是这般阴沉着脸,硬是憋着火气没有发出来。

不过,王安看着他脸颊上微微抖动的胡须,可以确定皇爷并非不怒,只是不知为何竟然愣是死死忍住了。

似乎得加把火啊,王安想着,用一种激愤却偏偏带有三分沮丧的语气嘶声道:“最可气的是那钟兆斗,明明钱梦皋一个刑科都给事中都甚少插嘴,偏他钟兆斗挑三拣四、指东画西,把个好好的翊坤宫翻箱倒柜弄得乱七八糟不说,最后竟然还强行带走了十余人之多!

奴婢蒙皇爷信任,委以东厂重任,可是这些年来竟也不曾见过这般张狂之人。倘若东厂与锦衣卫办案件件都是这般做派,那还真不怪背负了那许多骂名。奴婢……奴婢这回可真是长了见识了!”

“住口!”朱翊钧忽然怒道:“朕只让你禀报昨日之事,没叫你随意置评!”

王安似乎没料到皇帝是这般反应,稍稍一怔之后,很快深深一躬,低声应道:“是,皇爷,是奴婢失态了,请皇爷恕罪。”

朱翊钧却没理他,而是伸手去端御桌上的茶盏,但当他端起茶盏来,手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竟然溅出一些茶汤在手上。

“啪!”地一声,朱翊钧忽然猛地将茶盏怒摔在地,喝骂道:“沏盏茶都不会放温了再奉上,现在宫里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了!陈矩,你是怎么管的,把刚才奉茶的奴婢拉出去杖责二十,给朕着实打!”

宫里的庭杖不拘打多少板,结果其实都是固定的,而要区分开来的则是三种程度,按照皇帝或者太后、皇后的吩咐,都分为“打”、“着实打”和“用心打”三种程度。

所谓“打”,就是让行刑人随便意思一下,不需要太认真,这种一般来说就是皇帝来了火气,但又知道你这人罪行不重,因此打几下权且作个警告;

而所谓“着实打”,那就是要实实在在下真功夫去行刑了,不真个打得人哭爹喊娘决不罢休,打完之后怎么着也得躺上三个来月,很符合“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老话;

最后所谓的“用心打”,那基本上就是宣告了犯人的死刑,因为在这种程度的打法之下,犯人们除非是经年习武、身强体壮异于常人,否则二十杖以上基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可以这么说,绝大多数文官即便挨了庭杖,无论到最后是真被杖毙的,亦或者极少数死里逃生的,其实顶多都不过是“着实打”。

文官嘛,那体格真要“用心打”,不出五板子下来就得往生极乐,皇帝都还没出气呢,你就早早报销了,人家皇帝如何解气?

不过话说回来,朱翊钧今天这气撒得就很不体面。奉茶的温热程度这种事,以往他也不挑,谁知今天这奉茶的倒霉蛋偏巧撞对了时机,莫名其妙就成了出气筒,实在是飞来横祸。

陈矩对朱翊钧自然非常熟悉,此刻在一边也不敢乱劝,只好应道:“是,皇爷,奴婢待会就去监督行刑。”

这话显然没有问题,因为此时是司礼监汇报奏疏的时候,他作为掌印大太监自然要等皇帝对其中一些奏疏做了指示才好退下,当然要“待会”再去监督行刑。

然而朱翊钧似乎余怒未消,呵斥道:“等什么,现在就去!”

陈矩显然也没料到朱翊钧火气如此之大,虽然有心分辨,但还是放弃了,反而立刻道:“是,皇爷,奴婢这就去。”说罢也不看王安,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朱翊钧却突然火气消了,只是脸色却由愤怒再次转为阴沉。他冷冷地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王安面前,半眯着眼睛道:“跪下。”

王安心中一惊,但动作丝毫不慢,立刻顺从地跪倒在地。他不知皇帝有何用意,因此也不敢说话,就是这样顺从的跪着。

朱翊钧随手从御桌上拿起一柄玉如意,半轻半重的在王安头上敲了两下,冷冷地道:“王厂督,你记不记得这厂督一职的全称?”

“回皇爷,奴婢记得。”王安的腰又弯曲了一些。

朱翊钧缓缓地在王安身边踱着步,手里把玩着玉如意,淡然道:“是吗,那你说给朕听听。”

“回皇爷的话,东厂提督全称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王安直觉现在情况有些诡异,有些不妙,但一时半会间又实在不明白为何皇帝会是这般反应,不禁额角见汗,而背后更是瞬间被冷汗浸湿一大片。

“好啊,好啊,得亏了你还记得自己是个‘钦差’。”朱翊钧看似很满意地说了一句,但还没等王安反应过来,他忽然猛地一脚踹在王安的左肩,将后者一脚踹翻在地,口中同时怒斥:“什么叫钦差!钦差就是朕亲自派遣,就是朕亲自交代给你一干大事,让你去好好给朕办!”

这话自然没错,但王安狼狈爬起来之后仍然没想明白,这话和自己挨踹有什么关系?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