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条小船从泽国忍城划出,忍城外丰臣军设立在一座高大古坟山丘上的物见番(负责侦查)立刻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并层层通报至石田三成处。

石田三成从阵幕中出来,亲自登上古坟查看,见对方仅约两百人,而且大多衣着破乱,甚至颇有女眷,不禁心中一动。

随他出来观看敌情的大谷吉继撇了撇嘴,道:“一群逃乱之人罢了,若是石田殿下见之不喜,命人驱杀即可。”

石田三成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诸将,问道:“哪位殿下愿意出战?”

上杉景胜与前田利家对视一眼,连话都懒得答。他两位都是百万石的大大名,即便在丰臣秀吉面前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石田三成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转而朝真田昌幸望过去。

真田昌幸盯着那十余条小船看了一会儿,露出笑容,道:“我辈武家,朝廷栋梁也,杀此辈不足言勇。”

在他身侧站着他年轻的次子真田信繁,这位年仅二十出头的若武者本来跃跃欲试,听到父亲这番话,不由得失去了兴致,面色恹恹地收回了目光。

石田三成听真田昌幸这么一说,似乎也觉得专门针对一些逃难的百姓有些说不过去,点头道:“真田安房守大人言之有理,不过道理不止于此。”

但他似乎不打算说明道理,只是摆了摆手,道:“既无要事,不必再看。”说罢转身就走。这副不客气的模样,让上杉景胜和前田利家都忍不住有些皱眉,只有真田昌幸面色如常,跟在上杉景胜和前田利家之后转身离去,只是他才走了两步,却又站住,回头深深地看了那些小船一眼。

等各自回了自家阵幕,真田信繁忍不住问道:“父亲方才是故意让石田治部不要出兵的么?”

真田昌幸缓缓坐好,抬了抬眼皮,瞥了儿子一眼,反问道:“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石田治部本来是问谁愿意出战,若是父亲无有此意,只消摇头即可,又何须先说我辈乃是武家栋梁,又说杀民不足言勇?”真田信繁目光炯炯:“可见父亲是故意激得石田治部不便出兵。”

真田昌幸呵呵一笑,道:“方才那群人,为首的可能是甲斐姬。”

“是前次阵上讨取了三宅量繁的甲斐姬?”真田信繁一脸惊讶:“她此前出阵打的是总大将旗,如今忍城岌岌可危,她作为总大将竟然临阵脱逃?”

真田昌幸摇头道:“她讨取三宅量繁的那场仗你是见到过的,出击时间精妙,仅一照面就将三宅量繁首级讨取,你觉得她会临阵脱逃么?”

真田信繁微微眯起眼睛,道:“这么说,她要么是出城求援,要么是想来偷袭?”顿了一顿,又皱起眉,摇头道:“不对,不应该是来偷袭。她只带了两百来人,偷袭数万大军岂非自寻死路?当年织田右府在桶狭间之战时与今川治部本队也不曾有这般巨大的兵力差距。”

织田信长的桶狭间之战意义重大,天下武家无人不知,但当时虽然从总兵力而言织田信长是以四千打四万多。具体到桶狭间,其实差不多是两千打五千,且织田信长乃是靠着暴风雨偷袭毫无防备的今川义元本部,情况与现在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真田昌幸摇了摇头,道:“你再仔细想想。”

这话显然意味着真田信繁想的不对,他不禁再次思考起来,半晌无语。

真田昌幸却也不催他,端坐不动地等了一会儿,真田信繁猛然睁大眼睛朝父亲望过去,骇然道:“她要偷袭关白派来的大筒备队!”

“你看这个主意如何?”真田昌幸笑了笑,风轻云淡地问道。

但真田信繁却没有他父亲那般淡定,急道:“听说小田原城根本没有战事,双方不过是在城墙内外对视了小半年,关白大人还整天带人游山玩水,我怀疑这支大筒备队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之心,一旦遭到精锐武士……或者姬武士偷袭,恐怕要出大事!”

真田昌幸点头道:“所以,你看这个主意如何?”

“对甲斐姬而言当然妙不可言,可是对于关白就是大大的坏事了!”真田信繁急得站了起来,但此时他终于发现父亲的反应不太对劲,心中一动,又坐了下来,满脸狐疑地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

真田昌幸收起刚才慵慵懒懒的神色,稍稍坐直身体,道:“德川内府臣服之后,关白大人威加海内,如今尚不曾臣服者,便只有北条、伊达等寥寥数家。而关白大人总无事令下达之后,各地大名只能安于当前领地,即便有志向恢弘者,亦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也。

北条与我真田虽然是敌非友,不过天下大名之间,何曾真有过什么敌友之分?今关白势大,我真田无力反抗,但既然尚存反抗之人,我又何必非要杀之而后快?”

真田信繁明白过来,总算安然坐下,但想了想,又问道:“那……可要暗中相助?”

“万万不可!”真田昌幸立刻伸手制止,道:“坐看局势或许无妨,关白就算发现也不会多说什么,但若是插手其间,一旦被关白得知并找到证据,那恐怕便是万劫不复,家名不保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