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屏的表态让申时行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此刻的心情与方才听到张学颜称高务实为“天下文胆”时有很大的不同,后者顶多是让他不满,而前者却是让他紧张。

高务实头上的光环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个“天下文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无非是养望养出了一个新的高度罢了。然而问题在于高务实现在缺的根本不是名望,甚至都不是威望,他真正欠缺的几乎已经只剩资历这一条了。

申时行之所以刚才能勉强默认张学颜对高务实的夸耀,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任你能力再强、名望再高、圣眷再隆,你资历也还是摆在那儿的。一个万历八年金榜出身的后生晚辈,现在不可能就让你入阁。

申时行的想法其实也不复杂:只要高务实不入阁,他们实学派就始终还是存在“双核心”问题。在阁的次辅许国就算很多事愿意配合高务实,但无论怎样也不可能事事听高务实的吩咐,而同时高务实也不可能会放弃实权,按照许国的想法去做。

许国是限于地位没法彻底低头,高务实嘛……

申时行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但其实内心非常坚定的人,偏偏他的那一套实在是过于“开风气之先”,连许国也不敢次次都顺着他来。

他们固然是同一个派系的重要人物乃至核心人物,但政见却未必完全一致。在申时行眼里,这就是可供利用的地方,至于有没有机会能利用到,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此,眼下高务实的名望再继续提升其实也没多大意义,正如同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并不是取决于最长的那块板,而是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板,高务实的短板是资历,这东西很难从时间以外的地方来弥补。

所以申时行对张学颜的话只是有些不满,却并不至于紧张。

但王家屏表态支持高务实,那就不同了,这是一个非常不妙的风向。

王家屏这次能入阁,原本就是他和高务实互相妥协出来的。高务实的想法暂时不去说,至少申时行之所以能够答应,主要就是因为王家屏这个人脾气臭,在政治上一贯坚持个人己见,从来不去依附谁。

可谁曾想,这才过去多久啊,他居然就开始旗帜鲜明地支持高务实了!

申时行不得不未雨绸缪一下,思考思考王家屏这个举动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他是单纯因为在这件事上和高务实的看法一致,还是已经在实学、心学两派之间做出了选择?

如果只是前者,那也就算了,毕竟高务实今天这道奏疏上去,朝臣不论品衔高低,只怕都要表个态,要么支持,要么反对,很难维持所谓的“中立”——因为高务实的矛头是对着宗藩去的,又不是在朝臣之中搞党争,你中立个什么玩意?

这么大的国策调整,难道你居然一点想法都没有?那皇上养你这废物干什么,他钱多得没地方花吗?

但如果是后者的话,那麻烦就大了。本来把王家屏弄进内阁就已经是一次妥协了,原本申时行的计划可是先拉住潘晟,然后让潘晟在临走前推荐王锡爵,这样王锡爵入阁就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如此便让申时行在内阁有了一位得力帮手,打破实学派对他的“包围”,从此不会再孤军奋战。

只是事情后来出了意外,高务实出乎意料的强硬,逼得申时行又缩了回来,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和高务实“各退半步”,弄了个虽然出生于山西但却并非晋党的王家屏来凑数。

可是,在申时行看来,王家屏凑数可以,但如果靠上高务实,那就完全不能接受了。因为一旦如此,则相当于自己在内阁的处境比当初潘晟在时还要糟糕。潘晟原本是中立派,后来却被自己拉拢——或者说通过浙商集团给控制了,然而王家屏这个中立派要是反投了高务实,自己岂不是血亏?

更何况,浙商联盟能够控制住身为浙江人的潘晟不奇怪,可那又不代表他们也能帮自己去控制身为山西人的王家屏!

申时行不仅脸色难看起来,甚至还有些走神,直到许国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元辅?元辅?”

“啊?”申时行清醒过来,悄悄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问道:“怎么?”

许国面色平静地道:“我等四位阁僚均已赞同高求真的上疏,元辅该拿主意了。”

许颍阳!你可真会说话!

申时行心中怨怒不已:你们四个都同意了,那还问个屁!难道让我一个人“独排众议”,站到那群一年吃掉近两百万两银子的废物宗藩一边去?我还要不要在朝堂立足了?

此时此刻,他忽然心中一动,由衷的佩服起高务实来。

高求真啊高求真,你是真会找机会、找角度啊。拿这群宗藩开刀,全天下官员不管京官还是外官,可不都得为你拍手叫好?

即便是那群勋贵,只怕也是幸灾乐祸、乐见其成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嘛,凭什么老子们当初被高新郑和郭安阳清查田亩,一个个只能破财消灾让出了那么多田地,而你们这些宗藩就屁事没有,甚至在皇上都做了表率让出大量皇庄的情况下还不拔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