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这番话颇有些机锋,算是超水平发挥了。

李文进听了之后便有些紧张,生怕小皇帝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接下去会让他很难圆回来。

但是他和李贵妃都万万没有料到,朱翊钧听了这话反而并没有太过为难,回答得极快。

只见小皇帝微微躬身,正色道:“儿臣少不更事,万事但凭母妃做主。”

这话咋一听来,实在毫无皇帝气魄,所谓乳虎啸谷百兽惧,你再小也是皇帝,是天下至尊,怎能这么没有担当呢?

但李文进只是稍稍一怔,便立刻在心中拍手叫好:好小子,你从哪学来的这一手?这手太极推得简直绝了!阿姐,你儿子背后怕是有高人呐!

李贵妃那边也是听得一愣。

得,自己这机锋算是白打了。

皇帝儿子不上当,还一副孝顺宝宝模样,李贵妃只觉得有些憋得慌,但孝道至重,李贵妃想批评他滑头都不行,只能不置可否,转头朝李文进问道:“文进呢,你又如何看?”

朱翊钧年纪小可以滑头,李文进在他阿姐身边素来以智囊自居,自然不能跟皇帝外甥一样,于是轻咳一声,道:“冯保多虑了,高先生的态度不是已经表明了吗?他提议两宫并尊的消息,内廷现在都已经传遍了,我琢磨,这会儿估计外廷都已经有人知道啦。”

李贵妃懒得计较这消息为何传得如此之快,反正从仁厚之君隆庆当政开始,内廷的规矩相比世宗皇帝时,就是一日比一日松弛,到现在基本已经和筛子差不多,很多消息都是从内廷走漏的,她现在也没心思计较这些。

但李文进这话她却不甚满意,蹙眉道:“高先生的票拟是这么写了不错,但冯保觉得,这道票拟只是高先生的试探之举。”

“试探?”李文进皱了皱眉:“他怎么说?”

李贵妃便把刚才冯保的话转述了一遍。

李文进听罢,这次倒没有立刻反驳,反而思索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冯保的担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不过我觉得,以高先生做事直来直去的风格而言,他应该不会把一件事搞得这么七弯八拐的。”

这个回答李贵妃仍然不满意,像这样的大事,光靠“觉得”怎么能行?

看见阿姐皱起眉头,李文进就知道自己的回答没能让她满意,想了想,又补充道:“阿姐,我觉得这件事我们要仔细分析一下,从各个角度来看,高先生到底会不会这么做。”

虽然还是没有什么油盐,但李贵妃感受到了弟弟的认真,勉强道:“那你说说,都有哪些角度?”

“首先,是‘独尊中宫’和‘两宫并尊’到底哪一个方案对高先生更有利。”李文进正式进入智囊角色,认真开始分析:“独尊中宫的好处,我一时只想到两点:其一,中宫会因此感谢高先生;其二,外廷文官会认为高先生维护了祖制传统,对他大加褒赏。”

“嗯……然后呢?”李贵妃点点头,算是对这两点表示了肯定。

“高先生稀罕这两点好处吗?”李文进微微摇头:“我看是可有可无——因为这了不起算是个锦上添花。”

李贵妃微微点头,没有多说。

“那么另一个方案,两宫并尊对高先生的好处是什么呢?”李文进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其一,可以获得阿姐你以及皇上的肯定;其二,可以缓解高务实的尴尬。”

“高务实的尴尬?”

李贵妃对于第一条不置可否,因为那是肯定的,而且李文进说“独尊中宫”时,是说高拱会获得陈皇后的感谢,而说到两宫并尊时,用词则从感谢变成了肯定。但其实李贵妃知道,这两个词对调一下才准确。

独尊中宫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陈皇后对高拱有个“肯定”就不错了,反倒是两宫并尊属于破例,她和皇帝对高拱反倒应该感谢。

当然,李文进是她的亲弟弟,言语间有所偏向是很平常的,所以不必计较,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但是对于他说的“缓解高务实的尴尬”这一点,李贵妃一时没能领悟过来。

李文进见状,便解释道:“阿姐你想想,高务实在皇上身边做伴读已近三年,与皇上总有些情谊吧,而大行皇帝又在龙驭之前有过交代,让他陪皇上读书直到皇上亲政为止……那么这代表什么意思呢?阿姐,这是大行皇帝把高务实绑在了皇上身边呐!”

他稍稍一顿,让姐姐有个思索的时间,然后继续道:“臣不敢擅自揣测大行皇帝的圣意,但从目前的态势来看,高务实将来只要能够进士及第,他就会是皇上最为了解的臣子,这意味着什么,阿姐应该了然于心。”

李贵妃点了点头,这个道理是明摆着的,她当然知道。只要高务实顺利地陪皇帝读书到亲政,自己再考中进士,天下间就没有第二个文臣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能超过他,其中好处不言而喻。

李文进于是继续道:“那么,大行皇帝为什么这么做呢?是皇上读书真的非要有他高务实在身边,才能读得进去吗?我看也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