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九月初五的晋北边关,朔风渐冷,秋露凝霜。

丑时刚过一会儿,镇羌堡的关门忽然打开,一支人含枚、马套笼的骑兵悄无声息地从关门涌出,这支骑兵的兵丁并非穿着大明官军常见的大红鸳鸯战袍,而是全部身着玄色棉衣,外罩未曾抛光的黑铁色细鳞罩甲,胯下的战马更是早已摘去胸前铜铃,除了暂时还未曾裹蹄,已经完全是一副骑兵夜袭的标准装束。

镇羌堡离德胜堡仅有不到二十里距离,本在俺答中军的探马巡视范围之内,但这几天以来,明军已经摸清了敌军探马两个时辰一巡的规律,现在正是上一轮探马早已回营而下一轮探马尚未出发的最好时机。

这支骑兵的正副首领看来颇有经验,在队伍前方领头压阵,速度不快不慢,一直维持在战马不会太吃力的临界线上,显然是在刻意保存马力,只有到达预定的位置才会催马提速,发动奇袭。

新月的薄光之下,映照出两位首领的容颜,正是麻贵与高珗二人。至于高陌,他虽然是团正,但他步战出身,骑术一般,马上作战非其所长,是以此次藏拙,未曾出击。

麻贵与高珗二人一路并无交流,好在不到二十里路,对于骑兵而言并不需要多长时间,没过多久,已经可以接着微弱的月光看见前方出现大量的毡帐——那自然是俺答的大营所在。

由于明军原本就极少主动出击,再加上俺答数万雄兵压境,根本没有任何蒙古将领会认为明军敢出关来战,是以俺答中军仅有普通的守夜哨岗,甚至由于已近三秋,正是漠南气候快速转凉的时节,连固定哨岗的守夜兵丁都因为喝酒热身,眼下大多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个别警醒一点的,虽然还勉强睁着眼睛,却也早已昏昏欲睡,目力不及往常甚多。

夜袭骑兵稍稍绕道,最终在俺答大营东北处不远的一个微微隆起的小草丘后停了下来。

麻贵这时才压低声音、挥舞双手喊了一声:“待会儿达兵在前开路,京华骑卫随后跟进,跟着我和高团副直接往里杀!但是你们要记住,此次奇袭我们不求杀伤多少鞑子,也不求带走敌人首级或者右耳,遇见守营敌军,先打三眼铳,然后换做腰刀,有机会的时候多朝易燃之物扔火折子!另外就是,千万不要与敌人纠缠,切记要跟进我与高团副,进则齐进,撤则同撤!”

高珗等他说完,朝自家骑丁补充了一句:“弟兄们,麻将军刚才说了,不以首级论功,这次出发之前大少爷已经说过,成功偷袭并回营者,集体二等功!成功偷袭但不幸牺牲者,集体一等功!至于烈士家属安置办法,不用我多说,你们都知道!若是这般厚恩之下还有偷奸耍滑之辈,有什么惩罚你们心里也清楚,你家中上下十辈子都还不完那笔钱!”

高珗前面说的话还好,麻贵听得甚至心中一动,暗想:烈士家属安置办法?听起来有些意思,待回去之后,有机会一定要问上一问。

但最后高珗的威胁之语,却又让麻贵有些错愕:逃兵或者不肯力战者自然是一刀砍了,怎么听高珗这意思,高家军竟然是罚钱?这种事罚钱管用吗?不过,全家上下十辈子都还不完?听起来倒也有点狠……

当然,此刻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麻贵很快集中精神,吩咐道:“所有人下马,马蹄裹上,准备冲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刻的俺答中军大营除了偶尔的马嘶,几乎再没有其他声音,而无数的毡帐也都黑沉沉一片,显然大家都已沉睡,可是就在此时,中军主帐之中却突然亮起了烛光。

俺答当然没有未卜先知之能,他并不是知道有人偷营而突然起身,更不是故意设伏之类,他帐中亮灯只是因为他是整个中军大营里头年纪最大的老人,而很多老人都有一个特点……不耐久睡,起得特别早。

很凑巧,俺答就是这样一个正常的老人。

更何况,由于他不肯轻易在坚固的德胜堡下浪战而损失宝贵的战力,军中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他自己晚上睡得也比较早,此时虽然放在后世才不过凌晨三点半左右,可他却已经醒了,并且再也睡不着,于是干脆起身,打算趁着夜色带上几十个亲兵去关下看看明军守夜是否懈怠——他虽然不肯浪战,但如果明人守军值夜懈怠,他也不介意改变主意,集中精锐在明晚此时搞一次突然袭击,攻破德胜堡,抓了那里头的钦差来和大明朝廷谈谈换回自家孙子这笔买卖。

然而就在俺答刚刚在女奴的侍候下穿戴齐整,打算出帐之时,他忽然感到脚下地面有些异常。作为数十年来漠南草原的王者,俺答虽然年纪已经大了,经验却无比丰富,只见他脸色一变,蹲下来伸手在地上一按,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他便已经猛然站起,大喝一声:“有敌军骑兵偷营,速速擂鼓吹号!”

俺答汗帐周围的十几个亲兵大帐最先反应过来,很快便纷纷亮起了火把——此时不能随便点灯,只能将火把手持,以免遭到偷袭之时那些烛火无人打理,自己焚毁了营地。

呜咽悠扬的号角和震人心魄的鼓声同时响起,无数蒙古兵丁从睡梦中被惊醒,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