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先生把事情想的透彻了,便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到宫里见见陛下。

倒也不是觉得徐绩可惜了,也不是觉得那些犯了错的官员就该被宽待。

而是他想维护陛下的声誉,陛下是开国之君,不能有任何的瑕疵。

经过高院长和老张真人的提醒,燕先生已经明白过来,陛下现在要做的是,用徐绩去治一治那些跋扈的功勋之臣。

若是心思不细密的人,似乎也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更大的筹谋,可燕先生终究也不是凡夫俗子,想到了其中更深一个层次,所以心里便有些担忧。

陛下用徐绩去治那些人,这终究也只是治标的法子,因为徐绩就算做的再凶,也不敢真的把那么多人全都拿了法办。

这个本,归根结底还是徐绩。

用徐绩去刚这些人,将来早晚是要把徐绩拿下的,而这就是陛下这盘棋最为关键的一步。

徐绩为了肃正地方官员的风气,必然要得罪不少功勋之臣。

而地方上的这些官员,背后又各自有各自的靠山,那些分派到地方的校尉和将军们,背后就是他们各自的大将军。

这个怨气一旦积累起来,也是不可小觑的东西。

等以后,这个怨气到了一定地步,而徐绩又因为结党营私之事,已经触及朝廷根本。

这个时候,拿下徐绩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还能安抚那些心里有怨气的功勋。

所以燕先生已经想到了,拿下徐绩不可能是近期的事,可能是五年后,十年后,甚至可能是二十年后。

那个时候,徐绩可已经持续治标了十年二十年,该压住的基本上都压住了。

这盘棋,陛下不是从登基之后开始下的,而是把徐绩调任冀州节度使的时候就开始了,那可是好几年前。

别人还在看天下战局的时候,陛下已经在看立国后会遇到的种种问题。

何为前瞻?

陛下的眼光,比别人要看出去的更远,最起码从现在的事来看,陛下比别人看远了至少五六年。

可这事,终究对陛下的名声有所损害,所以燕先生想着,是不是应该再劝劝陛下。

这是他的指责,因为他不仅仅是大宁的朝臣,还是陛下的老师,也是陛下的朋友。

未央宫。

见燕先生去而复返,李叱大概也明白了燕先生是悟到了些什么。

他给燕先生泡了茶,然后在燕先生对面坐下来:“先生,下盘棋?”

燕先生连忙俯身:“那臣陪陛下下一盘。”

不多时,棋盘摆好,两个人还未定出是谁先手。

李叱微笑着说道:“先生有话要对朕说,朕来猜猜,如果猜错了的话,先生就先手,若是朕猜对了的话,朕先手。”

燕先生摇头笑道:“臣的这些心思,陛下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李叱道:“全天下的人看着朕做事,想的都是朕做的对不对,盼的都是对天下人好不好,唯独自己人才会去想,朕做的事,对朕好不好。”

李叱把茶杯递给燕先生:“先生是朕的恩师,不管到什么时候,朕都知道先生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都是为朕好。”

燕先生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是进了沙子,还是眼睛有些发酸。

“陛下,先手。”

燕先生揉过的眼睛,有些红。

李叱放下第一颗棋子后说道:“想想也是啊......朕以前做事,总给人感觉是后手起势,可是朕心里想着的是,朕其实不管做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先手。”

他看向燕先生:“先手觉得呢?”

燕先生回答:“打天下的时候,连陛下的对手都说,陛下是这世上把后发制人运用到极致的大家,可臣也知道,在后发制人之前,陛下的先手才是关键。”

李叱道:“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后发制人。”

他示意该燕先生落子了。

燕先生思考了片刻,落子。

“可陛下现在不一样了,陛下是开国之君,未来会有无数人,无数代,都将陛下视为完美无缺的人。”

李叱笑起来:“先生啊,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传说故事里的神都没有一个完美无缺的。”

他语气平和的说道:“先生刚才说,朕是开国之君,朕是大宁的第一个皇帝,朕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子孙后代,他们都是和谁学着该如何做皇帝?”

李叱指了指自己:“只能是朕啊,所以不管是光明的,黑暗的,摆在众人眼前的,还是藏于心思深处的,朕都得把这个样给子孙后代打好了。”

李叱落下一子后继续说道:“先生来劝朕,是怕朕会背负什么骂名,毕竟徐绩也是有功之臣......”

李叱的手指离开棋盘,在半空中稍稍停顿了一下。

“那先生有没有想过,徐绩在豫州做地方官的时候,犯的就是死罪?”

这句话,让燕先生心里猛的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