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梳子看了眼温蕙,出去了。

净房里没有旁人了,蕉叶才道:“我是想让你,快逃。”

温蕙执瓢的手顿住。

她想起来,跟蕉叶那唯一的一次见面,当霍决出现后,蕉叶趁着他背对着她的时候,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她那时候没看清,困惑于她这个动作。很快,霍决就让她消失了。

此时此刻,温蕙看得清清楚楚了。

蕉叶赤果着身体,坐在浴凳上。前胸后背,身体的大多数地方,都有层层叠叠的疤痕。

那些痕迹触目惊心,控诉着她曾经经历的一切。

蕉叶当时想让她看的,原来是这个。

蕉叶感叹:“你是个良家啊,我当时想,那怎么行?”

一个良家,怎么承受得了那样一个人?

这个良家会死的。

霍决近在身前,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自己的伤痕警告良家——

逃啊!

快逃啊!

温蕙流下了眼泪。

因在一年前,她是不能懂这份警告的。

现在,她实在是比任何人都明白了。

这个叫作蕉叶的女子,身份卑贱至极,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可以称得上是在用生命示警了。

因为她面对的是霍决,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让人死的人。

只要那个人,妨碍了他。

“你别哭。”蕉叶却说,“其实是你救了我,你救过我很多回了。”

她伸出手想给温蕙看,那手心却一层油泥。她“唉”了一声,把手伸进水里使劲搓了搓,再伸出来给温蕙看。

那手心有个旧伤痕,隐约看出来,像是一轮弯月。

“月牙儿,是我的乳名。”温蕙问,“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知道一定是人名。”蕉叶说,“我们的行规,为了不死,会让客人自己定一个暗语,受不了时候,喊出暗语,客人知道该停下来……”

蕉叶慢慢地将她这个特殊的行业展露给温蕙。

温蕙静静听着,帮她淋水,帮她搓洗,给她的身体打上香胰,彻底清洁。

“你恨他吗?”她问蕉叶,“他这样对你。”

“不恨啊。”蕉叶说,“只是客人而已。”

她说:“客人,都是病人,他们被附身了。”

“最早最早的时候,我是恨的。”

“后来,我遇到一个客人。吓,他生得好看呢,是个俊郎君,特别的斯文。可你想不到他对我做出些什么事来。”

“等他再穿上衣服,就又变成一个斯斯文文的俊书生了。他甚至还抱着我,亲我的额头,一直跟我说对不起,说抱歉,像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

“我问他,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呢?”

“他说,他被附身了,他的身体里有一只兽。他需要一个驯兽的人,把那只兽驯服,这样他穿上衣服走出去,就又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了。”

“你不知道那个人看我的眼神有多温柔。”

“他告诉我,我就是那个驯兽的人。”

“我其实一直挺骄傲的,因为我驯服过很多的兽,他们走出我的房间的时候,都变得平静了。”

“只这一次,我驯服不了了……都督啊,恶化得太快太厉害了,他的戾气,比旁人要重得多。我好几次,都要死在他手里了。”

“幸好有你。你真的,救过我好几命。”

第213章

霍决脚步急促,走进了正房的寝室里。

温蕙正坐在圆桌边,摆弄一只匣子。

那匣子体积颇大,结构和女子的妆匣差不多,最上层的盖子可以掀开,下面一层层都是抽屉。

看到那只匣子,霍决的脚步骤然停住。

他明明,叫人把那只匣子收好了。

温蕙翻弄着抽屉里的东西。

有金锁链,带着镣铐,还有很多其他的工具,匪夷所思,无法想象。

霍决沉默地站在那里,看她摆弄。

温蕙拿起一柄尖锐的利器,这东西不知道具体是该怎么使用的,她只握住,试着像蕉叶那样,划破自己的手心。

然而锋利的尖儿只是触到掌心,便被霍决一把抓住了。

“蕙娘……”他涩然道。却说不下去。

当这些东西都曝露于温蕙的面前,便是霍决这样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对她和自己,简直是两套标准。

他想让她做他回忆中的“月牙儿”,却不肯当她回忆中的“连毅哥哥”。他想让温蕙更了解他这个人,直面他的为人,与真正的他在一起。

但这个“真正的他”,决不包含这一面。

这一面,只在夜晚曝露,只曝露在蕉叶的面前,连他自己都无法在白日里直视。

他在白日里做的一切,无论杀了多少人,染了多少血,都还可以说是受命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