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更别扭了。

几乎人人面面相觑,远没刚才那么自信了。

不为别的,宁卫民的话都是点在要害处啊,虽然不受听,可绝对占理。

能在皮尔卡顿工作的人,又有几个真傻的?

起码不会缺乏逻辑分析能力。

小顾就率先嘀咕上了,“宁哥说的也是,要不,干脆就卖了得了。夜长梦多,隔夜的金子还是不如到手的银子。反正怎么都是个赚,拿到手的钱才是真的……”

此言很快就引出赞成的意见。

“听人劝吃饱饭。真继续涨,就是涨到天上去,也无非少赚几个。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跌了,让宁经理给说着了,这么多邮票都砸咱手里,那才叫着急后悔呢。我觉得还是卖了好。也省得成天惦记了。”

还有人说,“关键是这生意一直都是卫民操持,才这么顺风顺水,反正凭咱们自己,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卫民要不干了,谁还能继续管这事儿啊?老沙还是老齐?你们别看我,我是肯定不行。所以啊,我就不惦记那够不着的事儿了……”

“不是,卫民。真就至于的吗?难道情况就紧急成这样?必须现在就得卖吗?卖也行,可哪怕你卖高点价啊,真的非得打八折?哪怕九折也好啊……”

甚至就连赵大庆也不敢再冥顽不化了。

语气语调都不自觉的卑微下来,甚至带了点哀求的意思。

可即使如此,还是身在钱眼里,没忘了讨价还价。

所以宁卫民也没打算再哄着他,冷笑了一声。

“大庆,你刚才有一句还真说对了。我就是为出国才着急套现。八折的价你觉得亏啊,我可一点不觉得亏,就像那两千版鼠票,我说什么也要卖掉的,哪怕明知道你会不高兴。”

“为什么?就因为能拿回二十万现金,要加上保险箱里的九万多。已经等于大家当初投入的本钱了。有了这笔钱,就保证了大家稳赚不赔。大家一分,只要不再投入,哪怕遇到多大的市场波动,大家都不会蚀本了。剩下的邮票永远都是纯利。”

“所以眼下这种情况散伙,对我个人来说,是落不着埋怨的。这时候我撤了。你们谁也不能说我把大家往黑道上领。你要真接受不了的话,大可以继续等啊。只是最后能赚多少,就得你自己对自己负责了。”

赵大庆登时被噎得没了话,偏偏还没法生气。

一是宁卫民拿大家的公利说事,确实也是为大家在考虑。

而他自己同样是受益人之一。

二是他的脑子已经不大够用了。

到底要不要跟着卖,这个问题越发揪扯着他的心,已经占据了他头脑的全部运转资源。

“卖,当然卖。卫民都把话说这份上了,我们再不体谅他的一片苦心,也就太不知好歹了。”

没容赵大庆琢磨过来,齐彦军的态度就转向了,他也怕会阴沟里翻船,就此站到了宁卫民的一方。

只是沙经理跟赵大庆的市侩也有一拼。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这个贪财的胖子居然还没放弃盘算,有没有多捞点的可能。

“老齐也说卖,那就卖好了,我不反对。可问题是,到底卖多少啊?是不是……我是说……这个这个……我们可以先卖一部分,二分之一,不三分之一……是不是更稳妥些?”

宁卫民自然是以怜悯的眼神投射过去,打心里觉得这家伙基本像赵大庆一样无可救药了。

只不过从私人关系远近的角度来看,沙经理毕竟和赵大庆还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这胖子虽然挺市侩,挺可恶的,但有些时候办事又很得力,很会讨人喜欢。

他并不是一味的贪婪,也善于揣摩人心,察言观色。

就因为这个,他在皮尔卡顿公司上上下下都挺混得开。

是公司里非常有号召力和好人缘的一个人,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所以宁卫民对这家伙的观感也并非全是憎恶,包容度反而比赵大庆要多得多。

虽然按道理说,不是同路人,何必同路去?

可想了想,终究还是不忍心就看他痴迷不悟掉坑里,便又尽力拉了一把。

“老沙啊,贪心其实是最惹人厌恶的。可你这人不一样,贪心一起,有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宁卫民话里有话,惹得沙经理睁着大眼珠子转悠,很有曾志伟的喜感。

“啊?你是说我呢?这话从何说起啊?”

宁卫民便做出回忆的样子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咱们刚开始炒邮票的时候你什么样吗?当时咱们以十块钱的均价,刚从市场上买够三万版老鼠,就在把鼠票入库的时候,你还指着那些邮票跟大伙说呢。就这破玩意,纯属坑人。明明不值钱的纸,印上八分钱就堂而皇之出来换钱了,而且居然还那么多人抢。想想这么些东西,居然能换三百套皮尔卡顿的西装。你就想冲邮局伸大拇指,同时也打心里替买这些货的人感到莫名的悲哀,包括咱们自己。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