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口子厨接活儿在商谈的时候,必须当面讲妥席面样式,到底有鱼虾海参一档,还是鸡鸭鱼一档,又或是米粉肉、狮子头、红焖肘子之类。尤其必须说明是为得吃、好看,还是省钱,以决定具体做法。”

“常见的席面有“八大碗一海”、“八大碗两海”、“八大海一锅子”、“花九件”、“四到底”之类。但再俭也就是以肉炒菜为主了,总得有道肉丸子吧。”

“可要碰上连这个钱也出不起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打个比方来说,一桌十人,每个人只有馆子里吃盘炒饼的或是碗牛肉面的钱。还能办包席吗?这种情况下往往主家自己都脸红,不好意思出口。

“我还告诉你们,只要人头够多,你说出个具体钱数来。口子厨就应,而且还能把这样的席面办得漂漂亮亮。要么是四大盘肉炒菜、两碗烩菜,一大盆汤、米饭、馒头和花卷。要么就是四大盘肉炒菜,一碗肉丁炸酱、一碗肉片鸡蛋打卤,过水儿面条管够。”

“说白了,人家口子厨挣得钱,全凭手艺,从不浪费原材料上省。办事原则永远都是‘谁也甭亏了谁,您好我好大家好’,好借此拉住回头客。就为此,京城普通人家办红白事儿绝不找馆子,而专找口子。换成饭馆的厨子,你们说行啊……”

就这一席话,把宁卫民和边建功全说没声了。

尤其是边建功,一琢磨,刚才自己的话,还真是有点得便宜卖乖啊。还没等宁卫民琢磨好,到底该不该把广告上的地址换地方,如果换又该换到哪儿去。

时间就到了边家大喜的日子。

这个年头,由于生活条件所限,还有旧日风俗使然。

京城百姓的红事儿、白事儿很少在外面的饭馆儿举办。

流水席还是最主要的形式,于是大杂院便经常成为举行婚礼和设宴的场所。

还别看大杂院住户多,小房林立,院内非常拥挤,似乎办喜事相当不便。

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因为真到了有某户人家办喜事儿的时候,一个院儿里的邻居们,无不会为这户人家着想,也都一起跟着紧着忙和。

没有人会安心待在一边看热闹的,其尽心尽力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为自己家里办事。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年头没人三天两头的老搬家。

每天进出院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们,心里打着的谱儿,都是彼此要互相守望一辈子的。

今日帮人就是明天帮己啊,那还能不实心实意的帮忙吗?

甚至平时哪怕积攒下什么龃龉、矛盾,往往都会借助这样的日子付之一笑,无形化解。

这就是当年解决邻里隔阂的最佳契机。

像1980年10月1日,扇儿胡同的2号院,边家办的这场婚礼就是如此。

作为邻居,罗家、米家和康术德、宁卫民不但都送了礼。

而且是打从国庆节前头几天,便帮着边家张罗忙乎起来了。

大家是各展其能啊。

比如说罗家,刚得的大孙子可还没出月科呢。

这年头产假又少,按规定最多才给产妇十五天。

本身这一家子为了这大孙子和大儿媳妇的身子骨儿忙得不亦乐乎。

可考虑到边家亲戚少,边大妈的为难处。

罗家大儿媳妇还是痛快应承下来,替边家当这个“娶亲太太”。

区里糕点厂上班的罗师傅更是带着大儿子一起动手,借用厂里的烘炉,烤制出了五十斤“龙凤喜饼”。

作为贺礼送给边家。

这可给边家全家喜坏了,因为既添了喜兴,也实用啊。

作为回礼馈赠亲友再合适不过了。

边大爷受了礼物直说,“哎哟,真是辛苦您喽。这可是市面上已经找不着的东西了,没想到孩子能有这个福气。有您这‘正明斋’的手艺给戳着,那不但体面、提气、喜兴,也是京城独一份啊。承您的盛情,我替俩孩子多谢您了。”

罗师傅则哈哈一笑,“您别跟我客气啊。不说咱们这么多年了,应当应份。就按老话说,货卖识家。这年头,也就您还看得上我点手艺啦。您兹要满意,我做着着就高兴。说实话,老不做这东西了,也是难得过回瘾哪。”

米家也一样,米婶儿不但帮着边大妈给边建军两口子缝了四铺四盖。

还利用副食店上班的优势,帮着边家用最实惠的价钱张罗了一系列的鸡鸭鱼肉米面糖油。

光猪肉就给弄了半扇子来,暂时这些东西还都能存在副食店的冰库里,那才真是省了大事儿呢。

而宁卫民也做了一个小小的牺牲,把自家的小厨房腾了出来。

他和康术德这两天就不动火了,这房就专门给边家专门存放瓜果蔬菜各类杂物了。

开席那天,这小房也可当做专门沏茶倒水的茶房摊儿来用。

至于至关重要的厨师,则是康术德出面请的老朋友,在门框胡同的“瑞宾楼”干了多半辈子的刘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