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少给我来这一套,我是问你,值得吗?”

苏氏大宅,明崇俨跌坐于坐前,双手扶着桌案,向着正在吟诗的苏大为发问。

他的声音听着倒还算平静,但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神色,仿佛在说:不值。

“李客是我徒儿,我就这么一个徒儿,几乎是当自家孩子在养。”

苏大为侧头认真思索了一下:“如果是你儿子出事,你说值不值得?”

“我……我又没儿子。”

明崇俨拍了拍桌案,一脸恨铁不成钢道:“咱们共事一场,我知你为人,你可以为大唐,为圣人和武后做更多事,何苦在这里,去犯禁?”

“犯禁?”

苏大为似在品味着这个词,陷入深思。

一旁匆匆赶来的安文生,双手抱胸,低垂着头,整张脸埋在阴影里,仿佛老僧入定般。

侠以武犯禁。

昔年秦汉多有游侠行于闹市。

但后来终究被朝廷给一锅烩了。

更别提本朝,丰邑坊之事,便是明证。

任你再大的手段,再多的人脉,一但涉及到朝廷的底线。

就算是武后想保你,圣人岂能容你?

这一切,都在明崇俨的心中闪过,但他没有喊出来。

苏大为肯定明白这些道理。

太凶险了。

若是仗着这段时间圣人武后对你的宠爱,你便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以私人的力量,去冲撞公器。

冲入都察寺,那和冲撞宫禁有何区别?

苏大为,你真的要自陷绝路,不要前途了?

明崇俨深深凝视着苏大为,从他那张清瘦俊逸的脸庞上,双眼饱含了极为富杂的神色。

“苏大为,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你。”

他纤瘦如竹节般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弹动,仿佛在弹奏一首乐章。

“从很早之前,从在玄奘法师座下,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坦白说,我认为你很不成器。”

明崇俨的话,终于令低垂着脑袋的安文生张开了细长的眼眸,向他扫了过来。

苏大为几乎同时看向明崇俨,并没有恼怒,而是带着几分好奇之色:“不成器?”

这大唐,恨他的人,讨厌他的人,或许有很多。

比如那些世家高门,比如被他斗倒的那些人,或者因他存在,而失势的那些人。

但还从未有人当面对苏大为说“你不成器”。

明崇俨的眸光锋利如刀:“你知不知道,以你的能力,原本可以做得更多,更好,但你却毫不珍惜这些机会,把你一身本事,用在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地方。

是,你有一身异人本事,修为通天,可你却并无高人的自觉,依旧把自己当做普通人一般,在长安做着生意,摆弄着你的那些小发明,做着不良人。

直到李大勇死了,你才真正主动想做点什么,主动去百济。

你守住百济原本不错,但你偏偏又去征倭岛。

这究竟有何意义?

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样会引圣人猜忌吗?

好不容易创下都察寺这等衙门,你不好好守住门户,却做些无意义的事,最后导致圣人夺去你都察寺卿的位置。

你觉得去黄安县那是圣人器重你吗?

不,在我看来,那是敲打,那是提醒你。

可你呢?

回长安圣人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誉,给你想要的一切,给你重赏。

这正是你大展宏图的时候。

可是你却对圣人和武后的任命,百般推辞。

你拒绝长安那些高门拜帖,我也有耳闻。

原本,我以为你是想做一个纯臣,一个孤臣。

可是现在,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你是想,是想谋反吗?”

明崇俨一番疾言厉色,直如狂风暴雨般扑来。

声音在屋内久久回荡。

震得鲸油灯的光芒闪烁不定。

从没有人,这样向苏大为质问。

从没有人这般指着苏大为的鼻子,说他,你做得不对。

包括安文生在内。

屋内一时沉默。

只有风声从窗外灌入。

苏大为抬头看向窗外黑夜:“起风了。”

明崇俨恼道:“你还有心思说这个。”

安文生在一旁轻咳一声,伸手拍了拍自己圆润白皙的脸庞,笑道:“明郎君能与阿弥说这些,那是真正当是自己人了。”

苏大为的目光变得柔和:“我岂能不知,毕竟是一起扛过枪的袍泽之情。”

“恶贼,扛个屁啊!”

明崇俨俊脸涨红。

并没有共同参军的情谊,何来扛枪之说?

最多就是,在黄安县时,一个县令,一个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