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老,胆子越小。

他早已不是数十年前,那个站在大唐皇宫御殿里,对着天可汗依旧谈吐自若,面不改色的青年英俊。

他已经是一个垂垂老朽的老人。

一个黄土埋了半脖子,像是护食的秃鹫一样,死死攥着手里权柄,不敢松开的权臣。

从与大唐交战,论钦陵初战的失利。

到唐军偏军苏大为翻跃大非川,先后在大非川南麓草原上,击败悉多于,击杀弓仁,接着又破乌海。

一连串的失败,吐蕃人没有讨到一次便宜。

将吐蕃多年来东征西讨,南下天竺,东吞吐谷浑,西伏象雄,北征西域,那种不可一世的骄横之心,撕扯得粉碎。

论钦陵、悉多于、弓仁,皆为吐蕃一流将领。

更别提禄东赞自己,乃是吐蕃最富有战略眼光之人。

在交手之前,无论是论钦陵还是禄东赞,对与唐军的博弈,都持有一份谨慎的乐观。

认为唐军虽强,但是不能集中全力。

既要关注西域、河西,又要被东面牵扯住精力。

就算唐军来了,吐蕃占有地利优势。

雪域高原,高达数千米。

这种环境下,唐军只要来,那就是送人头。

但现在,禄东赞不敢再这么想。

他甚至想到了某个最可怕的后果……

他这个年纪,心气没了,很难再找回来。

“鹤郎君,之前是我不对,向你致歉。”

见鹤郎君没理会自己,禄东赞向他郑重行礼道:“只要你送我去乌梭拉堡,老夫自有重谢。”

他必须去乌梭拉堡。

必须回到军中,才安全。

这些年东征西讨,军中大部都是噶尔家族的人。

他是吐蕃权臣,这没错。

如今的赞普正是他一手扶立起来的。

但赞普渐渐长大了,就不想夺回权柄吗?

熟知中原王朝历史,还有许多权臣典故的他,怎么会不清楚。

他现在怕只怕是自己脱离军中,被在逻些的赞普知道,直接认证他禄东赞阵亡。

若再见到有人自称禄东赞的,格杀勿论。

那么,可能等不到唐军攻入吐蕃腹地,他禄东赞和噶尔家族,要先亡了。

数十年苦心造诣,才令吐蕃从雪域高原上一个部落,变成独霸高原的庞大帝国。

让噶尔家族成为吐蕃第一家族。

他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雪山巅上的男人。

若是死在这里,那真是悔恨莫及。

怎能甘心?

所以,禄东赞审时度势,立刻对鹤郎君一改之前的强势,转而以利和情来打动对方。

“回到乌梭拉堡,郎君想要什么,我噶尔家一定全力支持。”

他很隐晦的提到噶尔家族,而不是吐蕃,不是赞普。

在胜利的时候,一切矛盾都不存在,吐蕃就是噶尔家,就是他禄东赞。

但是这场大败,会将许多隐藏的矛盾全都暴露出来,甚至激化出来。

他要让这些诡异明白,与他们订立盟约的乃是噶尔家族。

只有保住自己,才能保住吐蕃与他们的盟约。

“去乌梭拉堡?唔,是应该去乌梭拉堡。”

鹤郎君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声音神色,带着某种讥诮之意。

这种神色,让老于事故的禄东赞心中大感不妙,不由惊问:“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带大相回乌梭拉堡。”

鹤郎君悠然道:“只可惜,大相无法亲眼见到了。”

“你!”

禄东赞怒目圆睁,陡然觉得心口一痛。

他看到,鹤郎君的一根手指,化作雪白的鹤羽,从自己胸口穿过。

为什么?

他怎么敢!

禄东赞的心在颤抖,但是因为剧痛,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能死死的瞪着鹤郎君,像是用灵魂发问:为何杀我?杀了我,谁来兑现与你们的承诺?

然而下一秒,禄东赞的瞳孔猛地放大。

他看到,站在对面的鹤郎君逐渐化作了自己的模样。

而身边那十几名亲卫,从身上冒出袅袅黑气。

他们,全是诡异!

禄东赞突然明白了。

鹤郎君他们,要的只是他禄东赞的模样,他的名头,他的权力。

至于站在台上那人,是不是真的禄东赞?

谁在乎?

而诡异冒替自己的身份,自可窃取吐蕃权柄。

就如他把持吐蕃大权,架空赞普一样。

莫非……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整个世界渐渐昏暗。

禄东赞倒在地上。

随着血液的流出,他的生命终于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