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压住心中的烦闷,他开口向长孙无忌道:“国公,既然太史令已经证明,那铜镜确是太史令所赠,也确实说过能辟邪,此事无须再议,苏大为无罪。”

“且慢!”

长孙无忌丝毫没有给天子面子的想法。

上前一步,以一副咄咄逼人之态道:“陛下,刚才太史令说的没错,但其中有一个问题。”

“什么?”

苏大为、李治、李淳风和褚遂良,所有人下意识向长孙无忌看去。

这事情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此明显了。

长孙无忌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他这不是在争案子,摆明了就是不同意动王皇后,甚至不异折辱李治的颜面。

环顾整个大唐,除了他长孙无忌,还有谁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反对李治的话,如此顶撞。

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褚遂良低头看向自己脚尖,仿佛脚下有什么稀罕之物。

李淳风凝视自己手掌,像是在掐着指决推演天机。

而苏大为,看看长孙无忌,再看看李治,敏锐的察觉到,在这君臣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隔阂,正在裂开。

下一刻,长孙无忌如鹰隼般的目光突然射向苏大为。

那目光森寒如冰,像是要将苏大为穿透,看透,要将他的皮肉筋骨内脏,全都照个清清楚楚。

一股恶寒,从苏大为背后爬起。

那是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近乎野兽般的本能。

只听长孙无忌不紧不慢,声音甚至无比柔和的道:“纵然太使令说的是真的,那铜镜真是辟邪之物,但,此铜镜离了太史令之手,到苏大为手里,又有多长时间?

太史令能保证,苏大为保管此镜时,没有做过手脚吗?

又有谁能保证,不是苏大为利用此镜,暗咒安定公主,嫁祸皇后?

谁能保证?”

整个寝宫死一般寂静。

苏大为感觉自己浑身血液为之凝结。

这长孙无忌,他好毒啊。

人嘴两片皮,活的也能给他说死了。

一言诛心,令苏大为也目瞪口呆。

全身的血好像一下子涌上头顶,嗡的一下子,头脑有那么一瞬的空白。

李淳风也是愣了一秒,若有所思的看看长孙无忌,再看看苏大为。

好像有点明白了。

嘶~

李治倒吸了口凉气。

刚才长孙无忌的话,差点令他惊得咬到舌头。

如长孙无忌所说,那这苏大为,还真脱不了嫌疑。

莫非……

李治的脸色不由有些阴沉下来。

褚遂良几乎是踩着节点,站出来,冲李治抱拳道:“陛下,臣以为,国公大人所说,乃老诚谋国之言,以苏大为所做所为,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陛下若想彻查此案,何必非得苏大为?

以臣之见,我大唐不乏刑名高手,光是长安,便是人才跻跻。

我等从中挑选精于刑狱断案之人就是了。

这苏大为,在证明与本案无关之前……”

褚遂良眼神与长孙无忌一碰,接着说道:“让他暂住狱中,隔绝内外,避免扰乱查案,方为上策。”

高,实在是高。

苏大为深吸了口气,头脑完全冷静下来。

将刚才瞬间的震惊,奔腾的内心平伏下去。

他一眼就看出,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打得一手好配合。

这两人,这对政治上的盟友太有默契了,一个起头,一个收尾,简直天衣无缝。

目地只有一个,将苏大为整下去,将他们自己人提上来查案。

但,争的真是查案吗?

不,查案只是表象,争的是对这件案情的解释权。

只有他们自己人,才有操纵的空间,究竟要害安定小公主的人是谁,到时候,还不是长孙无忌一句话的事?

甚至从他处理“房遗爱谋反案”的手段就可以看出来,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

长孙无忌甚至擅长借力打力,借刀杀人。

到时借着查小公主之案的由头,将他的政敌再扫清一批,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真到那时,李治的位置就更危险了。

朝堂权力平衡岂止是被打破,而是完全掀桌子。

这是李治、苏大为,都不愿意看到的。

“陛下,案情如火,不可拖延,臣肯请陛下将此案交予臣,并,立刻将苏大为押入……万年狱。”

长孙无忌突然想到苏大为已经两次从长安狱逃狱,干脆给他换个地方,不是自己的地盘,想必,就施不出神通来了。

褚遂良同时躬身抱拳,气沉丹田,大声道:“臣附议!”

附议两个字,在寝宫内回荡,余音袅袅。

现在,两位顾命大臣已经把问题抛给李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