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曹惠后头的,的确就是赵勉。

堂中诸吏里边,有约半数是原蒲秦时期的旧吏,认得赵勉,剩余的是郭道庆到任南安以后,新从地方县乡辟除而来的,则不认得赵勉。因曹惠讲赵勉故事时,诸吏都在院中,没有听到,故是不管认识赵勉的,抑或不认识赵勉的,皆不知曹惠为何会带着赵勉登堂入室。

认得赵勉的,不免犯疑,一个降吏,且是小军官,怎么当此酒宴开席之际,突然来了?

不认得赵勉的,却从赵勉的戎装、印绶可以辨出,他是个八品的军官,亦不免疑惑,一个小小的八品军官,有何资格来此,参加本郡太守宴请本州刺史的酒席?疑心是他唐艾的故交。

一时间,十余双眼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得了唐艾想允许,曹惠、赵勉两人入到堂中。

赵勉却不拘谨,行止从容,落落大方,随着曹惠下拜,说道:“下官赵勉,进见督君。”

唐艾已停下筷著,目光明亮,注视赵勉,问道:“你就是赵勉?”

“下官便是赵勉。”

“你的事情,我听曹都尉说了,好啊,不仅胆壮,而且智佳。我闻听过后,十分感叹,不意我军中有你此等的人才,因是劳曹都尉,请你来见。”赵勉说的虽是蒲秦官话,然唐艾听出,他的咸阳话不是很地道,似是夹杂了别地的口音,听来亲切,便就问道,“你是哪里人?”

赵勉答道:“下官家籍常山郡。”

“你是常山人?”

“是。”

唐艾丢掉筷著,起身下榻,到至赵勉身前,一把将他扶起,笑容满面,说道:“没想到今日会碰到一个州里人!”顾与曹惠、郭道庆说道,“君二人知道的,我家籍河间,往昔在谷阴,州里人着实不曾见过几个,乡音久不闻矣!老郭,今天我能在贵处碰到一个老乡,真是好啊!”

按照唐国的州郡建制,常山、河间两郡,同属冀州,并且两郡相距不远,常山在西,河间在东,中间只隔了一个高阳国和中山国,相距只有一百四五十里。州里人者,同州之人的意思,事实上,从这个距离远近来看,常山、河间两郡的住民几乎可以说是同郡老乡了,因而赵勉话里带的常山口音,却是与唐艾从小听族中长辈所讲的河间话甚是相近,也难怪他听来亲切。

唐艾没有想到赵勉会是冀州人,赵勉也没有想到唐艾是冀州人,楞了一下,挣脱唐艾的手掌,想要再次下拜。

唐艾把他拉住,笑道:“莫说你深入虎穴,立下了大功,便你我州里人的此层关系,这些烦文缛礼,就从此省了!”改用河间话,笑道,“常言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久不闻乡音矣,想得很,来,来,来,你坐我边儿上,咱俩好好拉拉呱。”

“拉呱”,是河间方言,聊天之意。

曹惠有眼色,赶忙招呼堂下的侍吏,叫在唐艾的食案下边,摆上了一张新案。侍吏顺带给曹惠也添了个食案,放於郭道庆的对面。不多时,酒菜给他两人端上。

赵勉推辞不得,只好与曹惠各自落座。

唐艾回到己榻坐下,端起酒碗,说道:“这杯酒,……”问赵勉,“卿何字也?”

赵勉答道:“下官贱字子勤。”

“勉而勤,是为勤勉,卿此字甚佳。子勤,这杯酒,你我共饮。”

赵勉举杯,以袖掩口,把酒喝下。

唐艾一边喝酒,一边眼神仍在注意赵勉,看到他的这个饮酒姿势,心中一动,说道:“子勤,我观你登堂以来的言行,你家似非是将门吧?你话里仍不自觉地带着常山口音,你家又应是迁到关中还没有太久吧?”

赵勉答道:“使君慧眼如炬,下官家确非将门,本以耕读传家,下官幼时,伪魏朝中骤变,……”

“你说的可是伪魏因施行改制,而导致国中生乱,最终慕容暠得以篡位那件事?”

“正是此事。那时下官虽还年幼,至今却还记得,伪魏境中兵戈大起,鲜卑诸部,混战不已,匈奴、杂胡、羯奴等等内迁到冀、并各州的胡虏,趁机啸聚,抢掠乡里,下官乡中也受到了波及。下官族中的坞堡被胡虏攻破,家君带着下官等,侥幸得以逃生,遂西入关中。

“到了关中以后,先是在平阳郡,做了一个羌人豪酋的徒附,后来家君病故,下官时年十三,力气未成,兼是寓居之身,家里常受当地羌胡的欺凌,下官不足以护卫老母、幼弟,时逢慕容暠为稳固伪位,遣兵攻伪秦,又上郡的杂胡叛乱,伪秦兵力捉襟见肘,乃大征兵,下官就投到了伪秦军中。屈指算来,从那时到现在,下官已在伪秦军中,渡过了近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下官上边受着戎虏军将的欺负,平时遇战,复被他们逐赶前驱,下官实是早就怨愤,今蒙督君深恩,终於脱离苦海,得弃暗投明,下官感激涕零之心,言语无法尽表。”

说到这里,赵勉离榻,下到地上,拜倒唐艾案前,表示感谢。

唐艾扶他起来,嗟叹不已,说道:“六夷侵我中土,海内战乱不息,诚如莘公所言,‘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