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很早就选定了位于大兴城东边的潼关作为最终的进关之路。但当他率领晋阳大军,一路千辛万苦、闯关夺隘,眼看就要杀到潼关的时候,却被位于潼关北面的河东郡挡了下来。

河东郡的守将屈突通被看作大隋朝最后的荣耀,李渊和他的交锋异常辛苦而看不到尽头。这使得他一度生出了绕过河东直杀潼关的念头。

但河东绝对是一个绕不过的砍。倘使真的绕过去了,李渊无法说服自己在身后屈突通不断骚扰的同时,面对潼关北临黄河、南依秦岭、东毗远望沟、禁断各路交通的绝险地势。

他站在河东郡北面最高的山坡上,遥望南方,目光顺着黄河涛涛水浪而下,仿佛已经探及四十里之外潼关城楼,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确又那么遥远。

就像他每天夜里抬起头,就能在夜空中看见的皇冠——

那是由夜幕东南角数十颗不知道名字的星星彼此连线组合汇成的图案,硕大,精致,高贵。李渊十分肯定,普天之下,只有自己才能找到那些可以连成皇冠的星星,所以这个皇冠也只有自己才能看的见。于是每一个不眠的夜晚,李渊都会在旷野中踱步,朝着东南方向的夜空伸出手掌,那皇冠触手可及,却又那么遥远。

就像此时此刻的潼关。

夜幕浩瀚,严关锁江,一人骑马,穿山越岭,披着漫天星光,踩着风尘簌簌,自关内而来。

来人名叫马三宝,是柴绍家僮,柴绍跟着李建成逃离河东时,他留下来侍奉李红玉,一路不离不弃。李红玉去丝竹园说服何潘仁前,马三宝为她打过前站,否则李红玉也不会那般莽撞独自前往。

马三宝跑死了三匹马,在隋兵的包围中差点坠了马,但为李红玉效劳的信念让他没有跨。看到李渊的一刹那,他知道自己闯过了所有关卡。

李渊从他手中接过红色信封,不必听马三宝讲,李渊便晓得这是他心爱女儿最喜欢的颜色。信中叙述了李红玉打通关内通道诸事。尤为关键的是,紧靠潼关西面的华阴县已被李红玉收入囊中,潼关也就不攻而破。

李渊拿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仿佛信封上有火焰在随风乱抖。李红玉的文字朴实而简练,毫无半点炫耀和自满。信的最后一句更是让李渊踏实的不得了:“阿耶,我想您了。大兴城给您留着呢。”

进关最难的一道坎,就这样,在一团炙红火光奇迹般的跃动中,以一种李渊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方式跨过去了。

晴空万里,骄阳普照,李渊的大军即日开动,浩浩荡荡渡过奔腾不休、泥沙浑浊的黄河,绕过死缠烂打的屈突通,前面的道路再无任何屏障。李渊手持尖刀利刃,朝着整个大隋朝的心脏直冲而去。

当然,在意气风发的最顶点,李渊也没有忘记让不久前刚从突厥赶回来的长子李建成留下来镇守潼关,利用绝险的地势挡住身后的屈突通。

命运如此变幻莫测,屈突通做梦也想不到原来自己依仗抵挡李渊的天险成了阻挡自己拯救大隋朝的一把钢刀,在拼尽全力夺下潼关北城再寸步难进之后,只得拍桌子仰天长叹。而李建成则在自己回归阿耶麾下短短月许时间里,又一次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在大唐继承人的竞争中踏出一步又一步坚实的脚印。

……

在李氏家人隆重而热烈的欢聚晚宴上,柴绍见到了自己亲手抛在河东,而后又在无数个漫长夜晚中一遍又一遍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妻子。但这个坐在某个矮桌后频频举杯淡淡微笑的女子已变得陌生之极,她的容貌分明未变丝毫,整个人的气度风采却比自己离开河东之前胜过万分。

李红玉就像一个不停转动的线圈,宴席上每一个男人的目光都被绑了一条红绳,缠在了线圈上。柴绍这时才意识到他似乎从来都不曾看清这个和自己一起生活多年本该柴米油盐的妻子,同时也发现,自己比从前更爱她了。

宴席过后,柴绍怀着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忐忑和真诚找到了李红玉,希望能与她单独聊一会儿。李红玉却坚持要陈盈盈、舞马、马三宝留下来。

“如果你不同意,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李红玉说。

深夜的帐篷里,蜡烛无风的摇曳,柴绍跪了下来,眼泪比蜡滴落得还快。他以无比虔诚的态度,叙述着二人分别以来自己刻骨铭心的思念和痛彻心扉的悔恨。

他无数次试图返回河东,却被乱军裹挟,无处安身。在突厥人的监牢里,他于钢铁栏杆上刻下了无数个李红玉的名字,并用鲜血写成了一封寄给她的情书,同时也是遗书。

他一度以为自己将葬身茫茫大漠,却幸运完好地返回了晋阳。在踩到汉地的泥土第一瞬间,他的脑袋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要向她负荆请罪,他要祈求他的原谅,他将用自己的一生来守护她,至死不渝。

李红玉全程一言不发,直到最后柴绍以自己的生命起誓罢了,她才从怀里掏出一封赤红如火的信递到柴绍手中。

“这是什么?”

“和离书。”李红玉淡淡说道:“我爱上别人了。”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