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读书少,开车是他最大的专长,也是他唯一的专长,幸而所在的单位还不错,也算得上是当时的铁饭碗。他是个极度内向和拘谨的男人,不管是语言和行动,都很少表达什么,或者说是没有什么可表达的,即使在家人面前也一样。相对应的,他娶的妻子也是个非常传统和保守的女人。

桔年的母亲原本没有工作,后来因为丈夫的关系,在市院的职工食堂里做临时工。她虽说受的教育也不多,可道德感非常之强烈,自己平时当然是端端正正,衣着打扮清汤寡水一般的素,见到稍微外向热情的女性,或者太过耀眼的打扮,最爱私下愤愤不平地表达她对于这种“轻佻”的厌恶。

从被领回家的第一天起,桔年带回来的花裙子、小发卡没有一样能够入妈妈的眼。妈妈说:“女孩子,穿得那么花哨,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正经人家生的。”说这些话时,爸爸则表现出一种赞成的沉默。桔年对“不正经”这三个字的认识不深,但从妈妈的神态来看,也猜到不是什么好的字眼,她第一次感到惶惑了,她在爷爷身边很快乐,这些漂亮的衣服她也很喜欢,怎么就忽然之间变成了不好的东西呢。

她乖乖地穿回了妈妈给她挑的“素净”衣裳,从爷爷老房子附近的幼儿园转到了检察院家属幼儿园,正式开始了一段崭新的生活。她还有很多不对的地方,还有很多是要改正的。爸爸妈妈不喜欢她话太多,每天没心没肺的笑,不喜欢她钟情于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喜欢她做别人的开心果,那样显得疯疯癫癫的。他们希望她安静一些,再安静一些,

虽然桔年不知道再安静下去她和木偶剧里的假人有什么区别,可孩子的韧性是无限大的,适应这种变化对于她来说倒也不难。她像大院里所有双职工家庭的孩子一样白天在幼儿园做游戏,晚上回到家听爸爸妈妈批判电视剧里的漂亮姐姐妖里妖气的,又或者单位里的某个阿姨轻浮得不得了,还有谁谁谁简直就是xx……这些词汇对于她来说新鲜又陌生。

有一次,爸爸妈妈带她一起上街买东西(桔年的父母在一同出行的时候从来不会并肩一起走,他们觉得难为情),正好前面有一对相互搂抱在一起的小情侣,那种亲昵的模样在当时的年代还算是少见的,于是妈妈低声骂了句:“真是丢人现眼!要是我的女儿以后也跟他们一样,我二话不说就打断她的手脚!”

桔年当时专心致志地观察身边人走路的不同样子,听见妈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有哪里不对了。她跟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两年了,好像从来就没有讨得他们的欢心,虽然大院里的其他叔叔阿姨都说她是个漂亮宝贝。

五岁那年,桔年刚上学前班,赶上了幼儿园里大型的文艺演出。排练节目,老师们都喜欢用桔年,她胆大,表现力强,学什么像什么。那一年班上的舞蹈照例是她领舞,化完了妆,桔年才想起舞蹈时用的铃铛手镯还丢在家里。

老师说,让家长赶紧给你送过来吧。可是桔年不敢,虽然爸妈那天都休息。好在幼儿园离她家不是太远,桔年顶着一脸的大浓妆,旋风似的冲回她家住的那栋筒子楼。当时正是午休时间,她害怕吵醒了辛苦工作的父母,轻手轻脚地用脖子上红毛线系着的钥匙开了门,顺利地在客厅斗柜上找到了她的手镯。刚想跑回幼儿园,爸爸妈妈紧闭着的房门里传出了一些动静。

桔年以为是自己弄出的响动太大,不由得迟疑了一会儿,可是她站在原地好几秒,爸妈的声音似乎并不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孩子天性的好奇让她蹑着脚走到门边,偷偷地把耳朵附在薄薄的木板上,只听了一会儿,她就吓了一大跳。

沉重的喘息声在夏日的午后让人一阵胸闷,桔年听出了爸爸的,也听出了妈妈的,他们像是打架,又像是都生病了。她害怕了,脚像沾了胶水似的一步也挪动不得,就这么呆呆地听着那声音逐渐消亡。

谢天谢地,片刻,门的另一面终于传来了妈妈正常的声音,前面有一些桔年听得不是太清,“……再生一个,我是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但是院里计生抓得严,该被处分的吧。”

“处分就处分,要是没个儿子,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生下来容易,可怎么上户口啊?”

“总有办法的,多托几个人打听打听。”

“当初第一胎要是生个男孩就省心了,现在也不用烦心这事。”

“要不,我们把桔年给送走?”

“呸,好歹是你亲生的,你也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再说,往哪儿送?又不是个宝?谁肯要?”

“你还别说,我有个主意,要不把她户口转到我姐那儿去,给点儿钱,让她跟我姐他们两口子一起过,我们这边事情就好办了。再不成,给点儿钱,托人开个残疾证明什么的……”

桔年听着,听着,像是懂了,也像是不懂。漂亮的轻纱舞衣,背后好像湿透了,粘在背上,又痒又热。他们在讨论她,还有她未知的敌人。爷爷死了,连爸爸妈妈都不要她了。他们压根就不喜欢自己。

就在这种时候,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