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斗转星移。

长安居德坊中,正在家中撰写《麟德历》的李淳风忽有所感。

他放下手中狼毫,行至庭院。

正好看到一颗硕大流星,拖着白色尾焰,隆隆有声,坠向西方。

李淳风双眸大睁,袖中掐起指决,随心动念,起手占卦。

数息之后,他脸色陡然大变,一口热血,“噗”的从喉中喷出。

“天有异象……”

几乎同一时间,龙首原上,一片高矗的山丘上,黑气涌动,一袭白衣的鹤郎君从中走出。

他抬首上望。

只见漆黑的夜幕之上,无数流萤坠落,嗤嗤有声。

鹤郎君双臂伸出,口里发出尖利啸音。

“星斗动摇,天变在即,果然,北斗星君说的是对的,属于我族的机会来了!”

说完此语,他狠狠一抖大袖:“诸位以为如何?”

在他身后,一片黑气氲氤。

那黑色,无边无岸,幽深如狱。

从中,透出各种嘈杂之音。

似人言,似兽语。

各种诡异之音,汇聚成同一个声音:“愿尊北斗星君之令。”

“荧惑,已经老了,我族的未来,将由我等自决。”

杀杀杀!

吃血食!吃血食!!

嘈杂异响沸腾起来。

各种光怪陆离,妖魅魍魉,在龙首原上,悄然集聚。

……

大唐麟德元年,九月廿三,宜畋猎、祭祀、祈福。

忌破土。

在屋中端坐的苏大为,听得报时声响,陡然张开了双眼。

屋内光线昏暗,他的双眸在暗室中,如两点星辰,光芒闪动。

聂苏略带颤抖的声音自一旁响起:“郎。”

郎即是丈夫的意思。

新婚女子称丈夫为郎。

丈夫称妻子为妻,或者彼此称呼老公老婆。

和后似有些相类。

苏大为伸手握住聂苏递过来的小手。

入手冰凉而柔软。

“我此次出征,家中都托付给你了。”

“嗯。”

“等我回来。”

“嗯。”

苏大为用力握了握聂苏的手,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双眼里,千万般柔情,化作莹莹泪点。

静室一时无声。

最后是聂苏催促道:“郎,时辰到了。”

“为我披甲。”

苏大为长身而起。

门窗俱开。

黎明的曙光,从前庭透入,白朦一片。

由高舍鸡等家中健壮仆人,呼着节拍,将藏于库中的铠甲、兵器一一搬入房中。

庭院外,李博、李客、高大龙、大虎、周良、沈元、柳娘子等人,正在等候。

苏大为张开双臂。

聂苏捧起衣甲具装,为苏大为着甲。

依次戴护臂、护胫、掩膊、系好裙角、系上护裆前后。

戴胸甲、戴肩吞兽、戴捍腰吞兽、佩横刀。

戴护心镜恶瑕。

戴头盔。

站立于聂苏面前的,不再是熟悉的郎君,而是大唐武将。

身披明光铠,重逾五十斤。

全身四层重甲,精铁加铜牛皮,金甲闪烁震慑四方。

胸前的护心镜,被精心擦拭锃亮,倒映出聂苏又是惊叹,又是痴怨的眼眸。

苏大为张开臂,轻拥了一下聂苏,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去了。”

说完,他扶住横刀,在一片甲胄碰撞声中,跨出大门。

庭院外,高舍鸡等一众苏府奴婢下人,单膝跪下,齐声贺:“愿阿郎得胜而归。”

苏大为点点头,目光从站在庭中的众人一一扫过。

柳娘子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活着回来,娘和小苏都等着你。”

她的脸庞上,不知何时多添了许多皱纹。

眼角眉梢,都苍老憔悴了许多。

苏大为更是惊讶的发现,阿娘的头上,不知何时凭添了许多白发。

在风中,白发苍苍。

苏大为喉头微紧,反握住柳娘子的手:“阿娘放心,我晓得。”

“去吧。”

苏大为郑重点头,长呼了口气,松开手,却发觉柳娘子的手又攥了自己一下。

惊讶回头,却见柳娘子撇身背对着自己。

“走吧,莫要恋家,家中一切有我。”

苏大为心里一酸,后退两步,郑重行礼:“天子相召,儿不能推辞,待我杀尽敌人,再回来向阿娘进孝。”

“走吧。”

柳娘子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但苏大为分明看到她另一只手在眼角擦拭。

“阿弥,别误了时辰!”

周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