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莘迩召见安崇,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

安崇果是如张龟所料,在金城待得拘束,闻得莘迩决定,当时就请求赶回朔方,把莘迩的命令传给张韶。莘迩就允了他。

当天下午,安崇带着随他来到金城的十余从骑,未有骑马,骑着骆驼,出城北上。

一行人渡湟水,过广武、武威两郡,转向东北行,涉越总里程八百里的两大片沙漠,再渡过黄河,风尘仆仆,回到了朔方郡。他们离开金城时是五月中,到朔方郡治朔方县时已是六月。

……

朔方县北邻黄河,其余三面皆是沙漠。

时当傍晚,遥遥观之,但见红彤彤的夕阳之下,大河奔腾,黄沙弥漫间,绿色环绕中,一座沧桑的坚城拔地而起。

给人之观感与同样临水的金城县完全不同。

随着渐近朔方县的县城,碰到的人渐渐的也多了起来。

多是髡头小辫,头部除了头顶留着一束头发外,其余全部剃光,长长的耳垂上戴着大耳环,身材矮壮的铁弗匈奴等朔方郡的土著胡牧。

铁弗等胡常年放牧野外,脸上也好、褶袴也好,通常都是脏兮兮的,却於其间,偶尔能见到一些比铁弗等胡还要脏的胡牧,——这些胡牧则便是投附到张韶帐下的柔然胡牧。

安崇是粟特人,绿眼白肤,身材又魁梧,他如今在朔方郡的名气不小,便是不认识他的,瞧见他的长相,也知道他是谁。放牧的铁弗等胡见到他,纷纷手放胸口,弯腰行礼。

因柔然的始祖曾是拓跋鲜卑的奴隶,所以他们的语言和铁弗等胡不一样,类似鲜卑语,亦不如早就和中原交流的铁弗等胡开化,见到安崇,行礼的固有,但更多的是冲上来摊开手,叫嚷着讨吃食。

安崇的从骑们,跨坐在高大的骆驼上,举起鞭子乱抽乱打。

柔然胡挨着鞭子,却不肯退,依旧哇呀哇呀的不知叫些什么,小跑着追赶安崇的骆驼。

安崇从囊中取出吃剩下的胡饼,丢到地上。

柔然胡们一拥而上,你争我抢。抢到的,丝毫不在乎胡饼上沾的沙土,塞到嘴里就吃;吃完了,黑乎乎的两只手伸开,又伸出舌头舔掌心、手指上的饼屑。

附近的铁弗等胡多半带着鄙夷,围观哄笑。

“真他娘的狗似的!”一个从骑啐了口,骂道。

另一个从骑笑道:“要不柔然怎么会被唤作狗国?”

“不要乱说话!”安崇皱起眉头,训斥他们。

从骑们应诺,不再多说了,只是不时扭头去看那些被铁弗等胡嘲笑的柔然胡们。

一个从骑忍不住,问安崇,说道:“校尉,我听说拓跋部呼这些柔然胡为蠕蠕,视他们如虫子一样恶心。连拓跋部都瞧不上他们,张将军却为何竟肯接受他们的来投?”

安崇心道:“倍斤狼子野心,於今他控弦十万,雄霸代北,他若是再次觊觎我朔方,只靠我朔方驻兵,如何能是其敌?柔然虽然蛮夷,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张将军收用彼辈,当然是为防倍斤!”他不愿把这话明说,就含糊说了句,“张将军自有用意。”

快到城边,一队轻骑迎了上来。

这队轻骑人数不多,十余骑,是个巡逻的小队。

队中兵士俱是唐人,扎着发髻,穿着戎装,或持长槊,或挟弓矢。

队率驰马近前,跳下行礼,说道:“校尉回来了!”

安崇认识他,笑着打了个招呼,回答说道:“是啊,刚回来。”问道,“将军在城里么?”

那队率说道:“校尉你回来的真巧!”

“哦?将军在城里啊!那真是太好了,我这就进城缴令。”

那队率说道:“将军刚出城。”

“……,将军去哪儿了?”

那队率说道:“前阵子不是轮到一部河北牧场的府兵去河阴驻防了么?和对岸的索虏不知为何,争斗了一场!将军去瞧瞧怎么回事,下午才出的朔方城。”

尽管拓跋部现在是莘迩的盟友,但朔方的陇军此前和拓跋部是打过仗的,所以军中的老兵习惯性的还是蔑称拓跋部的部民、兵士为“索虏”。

安崇心道:“莘公已经允了我军和拓跋部联手抢掠雁门等郡,却怎么这个时候,出了这档子事?”担心会影响到抢掠雁门等郡,便也不进朔方城了,说道,“那我现在就去河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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