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法通怔怔地看着纸上内容,过了稍顷,说道:“小僧明白明公的意思了。”

莘迩摸着短髭,微笑说道:“明白了就好。那我问你,你何时能把此信写成?”

释法通猜到了莘迩会叫他写信给姚桃,却万万没有猜到莘迩叫他写的是这么一封信。他脸上的神情倒无剧烈的变化,内心中天人交战,不管怎么说,姚桃是他的故主,待他不错,而若是按莘迩的此信内容照抄一遍,待送给姚桃之后,姚桃会遭到什么样的下场,他又岂会不知?

这信,写是不写?

安静的堂中,释法通很快做出了抉择。

他咬牙说道:“只是一封信,百余字,乞请明公赐纸笔,小僧现在就可写。”

魏咸得了莘迩的命令,到莘迩案前,取案上的纸墨笔砚,放到释法通坐榻边的案几上,亲自把纸铺开,给他磨墨。释法通落座,将莘迩给他的那张“样信”放到上头,提笔侧身,果是按“样信”上的言语词句,包括涂抹之迹,一模一样,全然不变地照抄了一遍。

抄完,他下榻来,捧着呈给莘迩。

莘迩看了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见释法通面色不如刚才,很有点落寞之态,说道:“大和尚是个聪明人,应是已经猜到我为何叫你写这么一封信给姚桃了吧?”

释法通回答说道:“明公此反间计,明公高明。”

“称不上高明,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莘迩这话没头没尾,拾人牙慧?拾的谁人牙慧?释法通不记得古今有人用过此计。但他此时的确心情低落,亦没心思追问,听莘迩仿佛安慰似的,继续与他说道,“大和尚,我观你意态沮丧,你是不是担心姚桃会因为你的这封信有性命之危?”

释法通强打起精神,说道:“小僧今已拨乱反正,痛改前非,一腔忠心,自是唯献我定西!唯献明公。莫说姚桃是小僧之旧主,便是小僧如有父、子在氐秦,小僧亦会大义灭亲!”

“大和尚,你实是无须担忧姚桃会有性命之危。蒲茂才得河北,正招徕雄杰、稳定人心的时候,我给你保证,他定然是不会因为这封信就杀了姚桃的!你的担心,你就收回去罢!”莘迩顾与曹惠等人,称赞释法通,说道,“虽已投我定西,难忘旧主,大和尚非薄情寡义之徒,诸君,为人处世,正当如是!”因了“薄情寡义”四字,想起了一件事,转回目光,似笑非笑地重落到释法通脸上,说道,“大和尚非但不是薄情寡义之徒,且是多情种也!”

释法通愕然,说道:“明公此话从何而起?”

“我闻你虽出家人,有一妻一妾,此事有否?”

“……小僧此前未曾有幸得睹智师编纂的僧尼戒律,故实是有此犯戒之为。”

“我还听说,你的妻妾被宝掌部中的兵士抢去了?”

这些都是唐艾在信中告诉莘迩的,唐艾写这些东西,是将之当做个趣事来讲的。

释法通老实地答道:“是。”

“你想不想她们?”

“……小僧已知我定西的僧尼戒律,自是不会再行违戒之事!”

莘迩笑吟吟地说道:“道武,俗世人也,我可奏请朝中,授官与之,以奖其慕义投附之诚,你是出家人,无法授朝官给你,这样吧,我就给你个特权,许你娶妻纳妾!也算是朝廷对你的奖励了。只是你被抢走的妻妾,怕是不好还给你喽。我这两天给你另配一门亲事就是。”

释法通迟疑了下,支支吾吾,说道:“好叫明公得知,被抢走的小僧拙荆,委实是小僧心头的挚爱。明公若果欲许小僧娶妻纳妾,小僧亦不敢劳明公另给小僧聘妻,把那、把那小僧拙荆还给小僧,小僧便感激涕零了。”

“你还不知么?你的拙荆已被抢走她的那个兵士,好像是叫、叫……陈腊,娶进门了。现已是陈腊之妻,我怎好把她夺回,再还给你呢?你就等消息吧,这两日,必叫你另得娇妻!”

释法通无法,只好应道:“诺。”

却统领万民,手握数千精卒如姚桃者,又或嫁给和尚,后被掠走,被迫改嫁的释法通之前任妻子,再又或释法通这个和尚,无论是尊是卑,是男是女,是胡是唐,是俗家人,还是出家人,於此乱世之中,都是身不由己,随波浮沉罢了。

莘迩拿住释法通写就的书信,将之封好,唤外头的乞大力进来,吩咐说道:“择人即刻出境,把此信送去给姚桃。”

乞大力雄赳赳地大声应诺,拿住书信在手,转身出堂,去办此事,路过释法通时,乜了他眼,心道:“这和尚,光着个脑袋,口口声声‘小僧’、‘戒律’,却是个六根不净的!比起道智、鸠摩罗什这等高僧,着实差远了!他娘的,居然有妻不够,且有一妾!比老子都强!”

乞大力之妻雄健,堪比男儿,他是个惧内的,如今有了势、有了钱,买到家中的婢女是有几个,偷着摸的,他确是能吃到些腥,但正儿八经纳为妾的,还是一个也无。

不提乞大力的小心思,等他出去后,莘迩又问了释法通些江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