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瓜的心志,阿瓜又怎会做出什么悖逆之举?也是,亦难怪他们污蔑阿瓜,阿瓜是当世的大英雄,而彼辈尽皆庸人,就像阿瓜说的,限於门户之见,家雀而已,又怎能理解阿瓜的志向?

“阿瓜出兵前,我设家宴,召他与神爱进宫,在那天的宴上,阿瓜喝得醉了,他说……”

那天在灵钧台寝宫宴上的一幕,重新出现左氏的眼前。

左氏赐酒莘迩,莘迩离席行礼,以作谢恩。

他已经喝了不少,端着玉碗,脚步虚浮,一看就是醉了。

谢过恩后,他一口把碗中的葡萄酒饮下,挺立席间,面向主座的左氏,慷慨地说道:“臣这回引兵伐蜀,不仅是为了我定西,也不仅是为了江左朝廷,更是为了蜀地的我唐生民!蜀主残暴,蜀人苦矣!今我军吊民伐罪,方不负王师之名!

“等灭了蜀秦,若能按我之预期,汉中属我,王太后,则对我定西日后抗衡蒲秦、乃至攻入关中,也都将会大有帮助!方今海内陵迟,关中、中原胡狄遍布,驱虎牧羊,率兽食人,民之哀哀,闻者恻然!我莘阿瓜,亦关东男子也,有朝一日,如得以麾十万精卒,长驱以进,先取关中,复定中原,还我乡梓朗朗晴空,尽洗万里膻腥,解兆民之倒悬,此我志也!”

尤是因在醉后,莘迩的这番自表心志,讲的愈是激昂顿挫。

左氏分明看到,令狐妍望向莘迩的眼中,透出了深深的爱慕,而左氏当时,亦是被莘迩的豪迈气概感染,不禁情愫涌动,难已自已。

玄武黑殿。

流连於那日宴上莘迩英姿,不可自拔的左氏,那天的情愫又上心头。

想起很快就能见到莘迩了,想起令狐乐的生日宴会上,莘迩触碰到她胳臂时的心动感触,特别是令狐乐忽染疾病那晚,她因惊吓倒入莘迩怀中后产生的那种安宁感觉,及那晚稍后与莘迩对视时的紧张,坐於榻上的左氏,再度胸如撞鹿,莫名地,只觉整个身体都酥麻起来了。

令狐乐感觉到了左氏的异常,抬头看到左氏面颊飞红,问道:“阿母,你怎么了?”

左氏赶忙收回思绪,深深地吸了口气,掩饰地撩袖抹去了额上出的汗水,说道:“殿内好热。”

令狐乐是个孝顺的孩子,便教内宦把火龙烧得小些。

约等了小半个时辰,内宦进来禀报:“散骑常侍、征虏将军、雍州刺史求见大王、王太后。”

左氏故作镇定,说道:“请征虏将军进来吧。”

莘迩一人,登阶而上,入到殿中。

莘迩下拜,说道:“臣莘迩,拜见大王、王太后。”

左氏柔声说道:“将军请起。”

莘迩站起,恭敬而立。

玄武黑殿内所用的器物,包括殿壁、柱子、地砖的颜色,皆是黑色。莘迩著红色的戎装,站在其间,落入左氏眼中,倒是起了莘迩前时在成都,初见桓蒙时相近的感觉,也觉得莘迩好像是殿中的一团火。不过,这团火,与桓蒙那团火的刺人不同,给左氏的,全然是温暖之感。

左氏说道:“将军大胜而归,扬我定西威名,可喜可贺!接到将军攻克汉中、继而攻取剑阁等地的捷报后,我不知有多开心!大王也喜欢得很,连着两天晚上都睡不着呢!”

莘迩谦虚地说道:“此非臣之功。上赖大王之德,下赖将士用命,故得露布告捷。”

令狐乐问道:“阿瓜,你在给孤的上书中,说你给孤带回了好多礼物,都是什么?”

一行内宦抬着几个或大或小的笼子、用金盘捧着数样竹制品,以及一些蜀地特产的水果、食物,鱼贯入殿,呈给令狐乐。

那笼中,是金丝猴、食铁兽,亦即大熊猫等动物;那竹制品,便是出自賨人工匠之手的竹编。

令狐乐何曾见过金丝猴、大熊猫?

这两种动物,一种浑身金毛,灿灿生光;一种圆滚滚的,憨态可掬,顿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奔下殿中,绕着笼子转来转去,试探着伸手去摸那猴子,猴子龇牙咧嘴,没吓着他,反因引得他咯咯直笑,然后,他探手入笼,抚摸大熊猫,那大熊猫颇温顺,他喜笑颜开。

莘迩与左氏说道:“王太后,我这次在蜀地,还带回了几个当地有名的医士,明天就遣人把他们送进宫来。王太后如是合意,臣的愚见,不妨就把他们留用。这几个医士,有的学过天师道的道法,道法固不足信,然道家颇擅养生调养之术,大王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恰可合用。”

左氏知道,莘迩献上这几个医士,不会是为了别的缘故,只能是因为那晚令狐乐的急病。多几个名医在宫,万一再有类似的事,也就会多出几种治疗的方法,总归是会有用处的。

“阿瓜,你有心了!”

“尽忠王太后、大王是臣的本分。”

也许是因为莘迩方由前线归来,尚未完全从战争中出来,又也许只是左氏心有所思而生的错觉,不知为何,莘迩嘴里说着“尽忠”,他肆无忌惮落在左氏妩丽面孔上的视线,却使左氏觉得充满了侵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