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听见这乐声时,眼眸内忽然呈现出某种极奇异的表情。但无论如何,那表情绝不会是欢愉。

乐声渐近,忽然间,八条大汉快步而入。他们每个人都精赤上身,显露出棱角分明的肌肉。下身穿了一条宽松肥大的“袴裤”,用条火红色的腰带束定。头顶中前部的头发,被刮得干干净净。后半的头发则结成发髻。正是扶桑武士所惯常使用的发型,名为月代头。

这八名扶桑武士,身上都未佩带武器。反而双手捧着个竹篓。篓里装有包括抹布和扫帚等在内的许多东西。本来,这些东西都普通平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但在眼下这种情况看来,却又显得稀奇古怪。十分突兀。

抹布和扫帚,当然就是搞卫生用的。所以八名扶桑武士踏入酒店里之后,甚至连看都没去看程立一眼,立刻便开始进行清洁整理。

他们的动作很迅速,也很有效率。这凌乱破旧的酒店,只在片刻以后,除去程立坐着的角落外,每处地方都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墙上贴了壁纸,门上挂起珠帘,桌上铺着桌布,鲜红地毡则覆盖了地面。让整所酒店都变得焕然一新,甚至很有几分富丽堂皇。

收拾完毕之后,这八名武士便退出大门外,分两排站定,垂手恭立。紧接着,却又有四位同样身穿彩衣的扶桑少女,手提竹篮走进来,在桌上摆满了鲜花和酒肴,再将金杯斟满。

随即,便是一行扶桑乐伎,弹奏着扶桑的传统乐器三味线,曼步而来。乐声未歇,歌声已起,却是用扶桑语咏叹着扶桑的“俳句”。

“旭日腾朱凰,火羽惊鸿舞翩跹,涅槃断烦恼。”

吟唱之声仍在耳畔,一道火红身影已走进来。他身穿赤衣,满首火发以金冠在头顶束起,却仍有极长的一段,自然披散于肩。相貌俊美儒雅,神态则是威严中又带了几分骄傲自信。身上并无兵器,只在手里拿了一把扇子。

这红衣人漫步走过来,安然坐下。坐在鲜花旁,美女间,金杯前。琥珀色的酒,鲜艳的花。花香醉人,酒更醉人。

所以他醉了。醉倒在美人怀里,夜光杯前。四位扶桑少女都带着嫣红的脸,发出了如黄莺一般的笑声。

香花美酒,佳人如玉。毫无疑问,这是如同梦幻般的欢乐时光。然而,在这座已经荒废死寂的镇子上,居然出现了这样一幕场景,却实在处处都透着诡异。

享受美酒佳人的红衣人,从头到尾也没有看过程立半眼。就仿佛根本不知道,这地方还有程立这样一个人存在。

程立也同样对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仿佛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将自己和这些奇怪的人,相互加以隔绝。

酒过数巡,酒意更浓,欢乐也更浓。人世间的所有悲伤、烦恼、还有痛苦,都已全在欢乐中消失了。四位扶桑少女站起来,哼唱着不知名的扶桑歌谣,环绕着红衣人,旋身起舞。红衣人醉眼朦胧,欣赏着这赏心悦目的舞蹈,不住大声叫好。

扶桑乐伎们也弹奏起了欢快的曲调。扶桑少女们随着这曲调越舞越快,越转越急。突然间,一位少女足下似乎踩错了步子,发出“唉哟~”轻声惊叫,身形不稳,就向旁边的程立身上倒下来。

“锵~”

龙吟清啸,似有还无。清冷刀光应声一闪,但瞬间便已消失,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一样。但那名扶桑少女,却已经被这一刀拦腰斩成两半,上半截身体扑倒在地。下半截则“扑通~”颓然跪下。

尖声惊叫响起。所有少女都面无人色,飞快跑回到那红衣人身边,在他背后瑟瑟发抖。其中……竟然也包括了那名已经被腰斩的少女!

纵被腰斩,伤口处却并没有多少鲜血流淌。上下分开成两个半截的少女,拼命要把自己的身体重新接回去。可是手忙脚乱之间,又哪里能够成功?但是她这忙乱却又徒劳的滑稽模样,非但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好笑,反倒只让人……

毛骨悚然!

红衣人轻轻一叹,忽然挺直了腰杆坐起,挥手,道“走。”

这个宇就像魔咒,刚刚脱口而出,刚才还充满欢乐的地方,立刻变得只剩下程立和他两个人。

包括被腰斩的这一名在内,四名扶桑少女,全都走了。八名武士也随之而走。甚至连那些乐伎,同样迅速走得一干二净。

乐声远去,脚步远去。灯光远去。黑暗穹苍之下,俨然又再变为一片孤独死寂。

酒店之内,只剩下一盏灯。黯淡的灯光,照着红衣人发亮的眼睛。他抬起头,用这双发亮的眼睛,笔直地盯着程立。无论他的人表现得有多么醉,但只有这双眼睛,显然从来也未曾醉过。

程立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闻、不见、不动。

红衣人却已经站起来,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向程立走去。扇子也是红的,比鲜血更红。但他手上的肌肤,却显得十分苍白。

苍白的手,鲜红的扇。形成了强烈对比。空气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充塞了一股杀气。

程立的刀在手。似乎,他的刀从来也没有离开过手。“九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