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不能走!”韩述身子一动,就要拦住,桔年拖住了他,“求你了,韩述!”

这不是她第一次求他,上一回,他们都永世难忘,石榴树下的521级台阶断送了什么。她两次拖着他的手眼神如此哀怨,却都不是为了他。

从报到后只上了一周班的市院出来,韩述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台阶尽头的庄严国徽和堪称巍峨的灰色门柱,然后他想起也许余生都要在病榻上度过的干妈蔡一林常提起的正义女神――蒙眼、白袍,一手执剑一手执天平,象征着道德无瑕、刚正理智、量裁公平,还将一条蛇缠在棒上,并把一条狗踩在脚下。蛇和狗分别代表着仇恨和感情,真正的正义必须舍弃这两样东西。然而,做起来谈何容易。

他执意要走,上头也没有坚持要留,剩下的只是手续问题罢了。同事们虽不解,但心里只怕都说,以他这样的公子哥,到哪儿去吃不开?只有韩述知道,他的一身轻也意味着一无所有。他曾经信仰的东西已然崩塌,这辈子能不能跟老头子相互谅解已不得而知,最重要的是,他也确信自己那样疯狂而大逆不道的行为只可能有一次,那毕竟是他从小爱着的父亲,即使已失崇敬,但是他将不再有勇气重复那样的“正义”。

车大灯出了点儿小故障,仍在4s店里检修,那是韩述唯一用自己的钱买下的大件东西,干妈赞助过一些,已经还了,他不剩下什么了。韩述索性步行去桔年住的地方,那是不短的一段距离,但是正好可以让他慢慢想清楚一些事。等到财叔的小商店在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他看了看表,走了将近两个小时。这样偏僻的城市角落,远远谈不上华灯初上,稀落的几点灯光在大片的黑暗中摇摇欲坠,更显得温暖而珍贵,时不时地还可以听到几声狗叫。

韩述这一路上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桔年又问“你来干什么”,他就应该有多可怜说多可怜,他得告诉桔年,“我失业了,什么都没有了”。这也是实话。

但是如果桔年为此黯然,那也不好,韩述希望桔年有一点点可怜他,又不希望她太可怜他。那他就拿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吧,就说:“其实也没什么,对于我这种马斯洛的五重需求已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满足过好几回的人来说,这也是小事一桩。”

要是桔年担忧他以后的生活怎么办(虽然这只是韩述自己的臆想,他也知道现实中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能不防,他不能让桔年对他也许存在的一丝信心也受到影响),他还得让她知道,没到绝路呢,他还有些小小的积蓄,律师执业资格证也考下来了,就算日子不再有往日那般逍遥,但应该也饿不死。

诸如此类,他想了许多,他觉得这辈子自己心里都没有装得那么满。然而当桔年的小屋就在面前,一盆冷水就浇在了他头上――透过铁门,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漆黑一片。她不在家,韩述失望了。

这一周桔年都应该是白班,她是不是到医院看非明去了?非明手术后至今未醒,韩述也听说了,他在犹豫是给她打电话还是直接到医院去的过程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于是他立刻付诸行动。

他摇了摇锁好的铁门,脱下外套,噌噌噌地就攀着铁棍爬了上去,也不去想自己衣冠楚楚的样子做个越墙小人有何不妥,更没考虑邻里或路人会不会将他误认为小偷蟊贼之类。既然已经疯狂了,那再彻底一些有何不可。就算是等,他也要在她的院子里等她回来。

好在韩述没有疏于锻炼,身手尚算灵活,那个铁门的高度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障碍,他更担心的是铁门承受不了他的重量轰然倒地,那桔年回来了又该烦他了。

当他顺利地在院子里着陆,除了浅色的薄毛衫和双手沾染了铁锈之外,一切还好,落地的时候很轻,没有惊动什么人。因为月亮已经出来的缘故,没有灯的小院近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黑,落尽了叶子的枇杷树在月光中静悄悄的,韩述惊喜地发现桔年之前放在廊檐下的竹椅并没有及时搬进去,天助我也,他不客气地走过去半躺在竹椅上,遥遥望着被月亮晕染的云层,想象着她往日就这样独自一人坐在廊檐下的样子。

她的眼里会看见什么。

她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然后他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

就在他陷入自己营造的完美和谐氛围中的时候,惊人的事情出现了。韩述忽然听到“吱呀”一声,他背对着的木门竟然被打开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屋里边竟然有人,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很显然,被吓住的人不是他一个,门里走出来的两个黑影更是因为竹椅上的动静而僵在那里。

“什么人?”

韩述忘了自己也是“非正常渠道”登门入内的一员,只疑心经济不景气之下这样破落的地方都招来了贼,于是便喝了那一声,然后他才发现来人很是熟悉,那被他吓得有些瑟缩的不是这屋子的正经主人谢桔年又是谁,而待他看清她身边高高瘦瘦的身影,才发现那竟然是本应仍在拘留中的唐业。

他用双手撑着从竹椅上站起来,暗叫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