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发榜后第二天便是鹿鸣宴,考完试还留在京里的举子们都要参加。其中京籍举子最多,别府的也不少,吃完这顿后略赶赶,回乡还能再参加本州县大令主持的筵席。

这经验也都是代代吃出来的。

每到乡会两试,外地考生们赶京举试前,县里就要先设宴践行,还要送车马人夫银供他们路上用。因家乡的宾兴宴都吃熟了,京里这顿就愈发不能错过,众举子们一早上都整整齐齐地换了新衣新帽,备着一肚子学问来换美食。

京籍的学生们虽然经验不足,但长在天子脚下、繁华之都,又有师长们教导督促,见识也都不浅,早早备下了新衣裳诗文,好在宴上一争高下。

参宴的主考、同考们就更不必说了。他们在考场里连关了二十来天,内外帘官连句话都说不了,每天评卷评得眼睛疼,排名更是要多方比较,费尽心思。如今终于圆满完了差使,出来赴这荣耀,自然也都精神振奋,要好生考察自己点取的门生们。

鹿鸣宴就开在顺天府里。

主持宴会的新任府尹吴玘刚从云南布政使司调回来,事事力求精当,不仅叫人备了鸡、鹅、羔羊、鱼虾蟹贝,还特地叫人买了几头鹿来应景。

宴开时众人依着古礼分桌而座,两三人共一张小案:解元独踞一张,坐在考官们下首,经魁两人一案,剩下的就三人一案。每张桌上先摆了高盘盛的缠糖做的看盘,里面摆着用麦芽糖印成的小狮子。看盘下又是一盘盘时令瓜果和蜜饯、银杏核桃等物,因时近重阳,还有些糖丝裹的菊花瓣。

崔燮穿着新制的举人冠袍,依着次序座在第八席,与六七两位的举人互相道贺。

那两位寄籍在京师考试的官家子弟,看过他的科举必读笔记,昨天还听人传了他在酒楼讲的模考经验。一见着他,就想起那段推算科考时间的恐怖数学题,心头乱跳,面部失血,脸板得比见着考官还僵,拱手答礼:“贤弟不必多礼,我等今日能预此宴,还要多谢贤弟主持编书的善举。”

崔燮心里暗叹着“举人真严肃”,低头谦虚了一声:“两位兄长过誉了,我哪里做了多少事。都是祭酒、司业和翰林诸位大人苦心教学,兄长们自身努力,才有今日。”

底下考生们正互相认识说话,上头的吴府君已起身致词,众生连忙停下话头,起身听他讲话:“我国朝稽古定制,敷言之义,宾兴之礼,取诸虞周……”

吴府尹在上头引经据典,从举试历史讲起,鼓励学子们再接再励,搏明年春试,说得人昏昏欲睡。

崔燮想人想了一夜,写诗又写了一早晨,再叫这催眠的声音在耳边催着,眼皮都快撩不起来了。幸好他们学子都要微微低头,官人们在上头看得不甚清楚,不然他老师就得先去把他拽起来。

直到府尹一声饱含感情的“必砥砺名节,卓然为第一流人!”在庭中震响,才把他从昏沉中拉回现世,重又听到了官长威严的声音,闻到了下人们流水价送上来的菜香。

他看着桌上的炙小羊肉、烧鹅、炒鸡、整只蒸蟹和鹿肉脯,精神微振,只等府尹准他们开席。

然而府尹讲完了考官们还要讲。

主考李东阳当先肃容而起,劝举子们“士之自负于天下亦重矣,当奋志倍力,以率先天下”;副主考谢迁则叫他们“保名检竖功业”;提调官、八位同考与两位监查官都笑呵呵地起来讲个一两句,要不是菜盘底下有炭炉温着,桌上的肉都要凉了。

好容易熬到考官讲完,学生们排着队上去拜了主考和取中自己的房考官为师,吴府尹笑吟吟地看着才子们雍容趋退之状,一挥袖,庭前钟鼓响起……该唱《鹿鸣》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正是这鹿鸣宴名字的由来。

崔燮混在众生当中,开口就唱,口型十分标准,就是不出声。台上的李东阳倾耳听着下面歌声,没听出什么特别出格的调子,偷眼看自己的弟子也唱得十分投入,便以为他可能是预先唱熟了这诗,拿准调子了。

李老师满意地跟谢迁说:“我这学生别的说不上,倒还算认真。知道要参加鹿鸣宴,先把这首鹿鸣诗练出来了。”

谢迁不知道崔燮唱歌什么调子,但看李东阳这一脸复杂的神情,大概也能猜着,点了点头,附和道:“当初我也动过心想把他收归门下,可惜慢了一步,叫李兄抢去了。不过看他今科试卷,果然还是李兄会教导学生,若在我门下,只怕难给他改出这么清雅庄丽的文章。”

张璞提起他的试卷就遗憾:“其实他那份也不比欧铮的差,若非学士要避嫌,将他的名次压低了,落在前三也不过份。”

吴玘听他们都在夸崔燮,不禁问了一句:“这个崔和衷的父亲真是那位见任云南布政司左参议的崔大人?”

李东阳道:“可不是他。吴大人是从云南布政使任上升迁回京的,想来认得那位崔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