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家里只剩了一个空壳子。

一条船运不尽,先雇了一条大船要把家当先运去金陵,让宅子里的人收拾妥当,主子们最后把家里各处都安置妥当,再携些细软走即可,甜酿就忙着收拾家中大大小小的箱笼。

迁居不是小事,施少连要打发家中有交际往来的商客,亲朋各家都要登门拜访,还有些酒肉朋友要辞别,日子竟一日比一日忙起来。

家中虽然忙碌,甜酿也时不时请芳儿来少坐。

这日榴园里收拾箱笼,宝月翻出一个衣箱,是前几年甜酿为自己做的嫁衣,一针一线都是细细缝的,后来衣裳做成了,就一直搁在衣箱内,再也没有打开过。

那喜服还是崭新的,金线银丝,华美异常,光线在上滚着,耀得人目不转睛盯着。

甜酿看了半晌,伸手摸摸上头的刺绣,细细密密,还有淡淡的香,是衣成后用熏香熏了好几日,历经这么长时间,这香气还是浓郁的。

她招呼宝月过来:“我试试这衣裳,不知道还合不合身。”

鲜红的喜服一层层裹在身上,有些沉重,这耀目的颜色,镜里衬着她的一张脸,艳丽又端庄。

施少连回来,见她身着凤冠霞帔,站在屋中,亭亭玉立,艳色炙人,美婢围绕,纷纷赞叹,不禁也愣了愣。

甜酿见他进来,有些不好意思:“突然想试试,不知道穿上是什么模样。”

她将衣裳一层层脱去,吩咐宝月将喜服层层包裹起来,仍送进衣箱里,语气顿了顿:“这个先送去金陵吧。”

再扭头看施少连:“哥哥又出去应酬喝酒了?”

他走到她面前:“刚送完宾客,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这是我的洞房花烛夜。”

甜酿笑得明艳:“洞房花烛夜,怎么会没有酒呢,让宝月送壶酒进来。”

这一壶酒就送进了床帐内。

两人闹过一场,甜酿慵懒无力披衣起身,撩开帐子去梳头。见那壶残酒还剩一些在杯底,斟了一杯,咽了一小口,吐了吐舌头,剩余含在嘴里,回首去吻他。

唇舌之间都是酒液,她哺喂给他,他如数咽下。

这一口酒,气味奇妙,苦涩挂喉。

施少连回味过来,略一皱眉,这酒里的气味浓郁,是他极熟悉的。

甜酿安安静静俯在他肩头,静静看着他的脸色。

像是一滴酒坠入酒坛里,涟漪荡起浓郁酒气,他在某个瞬间像被抛起来,心跳极快,醉得撑不住,紧紧阖着眼。

甜酿轻轻搂住他的腰,在他肩头蹭一蹭:“少连哥哥。”

他胸膛里泛起一波波闷感和隐痛,脸色是红的,像大醉时的神色,天旋地转,眉心紧紧皱在一起,显然是难受的,唇紧锁着,勉强吐出一个字:“你……”

甜酿打量他的神色,慢慢松开他,伸手去捞床帐旁的茶盏,呷了一口浓茶,回施少连:“杯里有药。”

“是哥哥服用的那种药丸,里头有雷公藤,哥哥每日服用一颗两颗,有时候有些难受,喝几盏浓茶能解毒。我把握不好剂量,找了个大夫问问,磨碎了十几颗,放在酒杯里。寻常人误饮,这会应该会冷汗晕厥过去,但哥哥常服此药,还能受住。会有些眩晕欲吐,心跳过快,四肢无力,就像醉酒一样,也许还有些难受,但只要每个两个时辰,熬一碗莱菔子喝下去,喝上三四回,好好睡一日,这毒性就可以解。”

“若是硬扛着,扛过两三个时辰,药性再往下走,应该会吐血腹痛,心力衰竭,哥哥比我通药理,应当比我明白。”

她将衣裳穿好,看施少连倚在床帐间,他还半清醒着,脸色赤红,呼吸急促,一双眼勉强撑着,沉沉盯着她,不说话。

是生生抑制胸膛里的痛,一开口,就要吐出满腔心血来。

甜酿坦然迎着他的眼神:“我没有想伤害哥哥的意思,只是想让自己缓一缓。”

“我已经瞒着哥哥逃过两次了,第三次走,不想哥哥仍赶在我前头,把我拦下来,所以我只能先拦下哥哥。”

他脸色涨红,唇却是青白的,甜酿握着他一双发颤冰冷的手,拢在掌心呵了口气:”药已经在煎着,等一会就有人送过来。我让人去找翟大夫过来,守着哥哥。”

她将头颅俯在他胸膛,体温炙人,听他的急促的、欲冲破身体的心跳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指尖抚上他的脸颊,声音温柔似水,安慰道:“会有些难受,很快就好了,药马上就端来了。“

他单薄的眼尾红若滴血。

甜酿喉头翻滚,起身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抵着他滚烫的额头,指尖也在颤抖,声音也抖:“哥哥……对不起……别恨我……把我忘记吧……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很好……”

“为……为……什么……”她似乎听见他胸膛里的呓语。

“因为我是坏人。”她颤巍巍亲吻他干涸的唇,“我在施家十年,得到的每一分,都让我身上背着石头,包括哥哥。”

他紧紧阖上眼。

甜酿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