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丝绸之路,两路皆是艰难险阻。

相比之下,海路要比陆路更为危险。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们自古对海洋和天空便有向往与好奇的情绪,大恒人想要开拓新的道路,想要见识各国风光,想要大恒繁荣昌盛,将大恒的荣光挥洒到眼睛可看到的所有地方。

这是一些有抱负的年轻官员的目标,也是围聚在顾元白身边所有人的目标。

他们不止渴望太平盛世了,他们想去渴望更多的东西。山河表里,景平盛世,让大丈夫的心胸都掀起波澜壮阔的激情。

顾元白眼中所看的,也早已穿过千万里之外。沿海、草原、黄沙,广阔的大地让他的心胸也无比的宽广,呈放着不足为外道也的野望。

他不是耽于情爱的人,平日里也不觉得陪伴有多么的重要。但现在一想到薛远要离开京城重走丝绸之路,却品出了几分嘴中苦涩。

顾元白早已经习惯身边有薛远的日子,冷了有人心疼,热了有人着急,半夜惊醒有人递杯温水,被哄着再次入睡。日子久了,倏地回头看,才发觉如今已景平十四年。

景平十年薛远送给他的木头雕刻,到如今已过四年。

而这一次他若是要走,那便要离去三五年的时间。顾元白身体还未好的话,哪里有三五年等他?但现在身体好了有时间了,顾元白又不愿意放薛远走了。

他想要薛远待在他的眼皮底下,随时都可见。但顾元白欣赏的正是薛远身上那股蓬勃的自由气息,像是野草野畜,生机旺盛,野性难驯。他该放肆奔跑,不应该被养成顾元白羽翼庇护下的家花。

男儿志在四方,顾元白懂得。可那不是短暂的时光,是年上加年,是夜中的青草黄了又枯,霜雪来了数遍的时光。

夜里,顾元白面对着墙,无神思索着自己到底想要薛远怎么做。

但思索不出来,薛远去了他不想,薛远不去他也不想,果决和利落在这会儿全已不见。

身后有人横过来一只手,在被褥中摸索着他的手。顾元白不动,薛远紧贴了上来。

他的鼻息打在脖颈处,薛远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握紧着顾元白的手。厚茧摩挲,这一双手上每一处地方顾元白都熟悉于心底,他的大拇指在手背上安抚,好像是在说让顾元白安心。

过了片刻,薛远声音低弱地问:“睡不着吗?”

顾元白下意识让呼吸绵长,佯装睡着了。薛远低笑了几声,“睡不着我们就出去走一走。”

“怎么看出来我没睡的?”顾元白终于出声。

“心有灵犀,”薛远掀开被褥,下床找来顾元白的衣衫,将他抱在床边,“穿这身靛青色的可好?”

顾元白无声点了点头,薛远单膝跪下,抬起他的脚踩在自己的膝上,神情专心地整理着白袜。

他好认真,甚至有些严肃。顾元白从上往下地看他,只看到了他浓如墨点的俊眉。从薛远来到顾元白身边后,他便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伺候顾元白伺候得心甘情愿,从生疏到熟练,一个天之骄子就这么包圆了顾元白的吃喝起睡。

“我应当多给你一份俸禄,”顾元白打起精神,“让田福生给你让出一半。”

薛远笑了,“田总管想必要恨死我了。”

他扶起顾元白,又一一为他穿上衣衫,长袍抚平皱褶,银丝滚边翻腾,青色云龙纹带慢慢在腰间系好,待到顾元白穿戴整齐之后,薛远三两下给自己穿好衣衫,两人静悄悄地从昏暗的宫殿之中走了出去。

御花园里此时已没有景色可看,顾元白抬头,瞧见了头顶漫天的璀璨星光。

薛远拉着他漫步,“你想要我走吗?”

“看你,”顾元白继续仰着头,“想走还是不想走,别人岂能说动你?”

薛远紧了紧握着他的手,“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说不动我?”

顾元白不说话了,薛远眼中闪过失望,“我有时候真想钻进你的肚子里,去瞧瞧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元白道:“那你应该钻到脑子里。”

现在应该有半夜两三点钟,大半夜的两个人来看黑黝黝的御花园,顾元白猛得醒悟,暗骂自己一声:“傻。”

薛远不干了,他不悦地道:“骂自己干什么?”

“……”顾元白,“我连自己都不能骂了吗?”

他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薛远被吓了一跳,哄道:“别骂自己,你来骂我。”

顾元白垂着眼,嘴巴抿直。明明一副倔强固执的模样,却把薛远看得心软,他拥了上去,满腔的情意换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由衷感叹:“我要是能把你装在身上那该有多好。”

顾元白在他怀里闷声闷气,“装在身上不可能,但你要是——”

薛远不动声色,低头看着他,“要是什么?”

顾元白不由道:“要是留在我身边,就像装在身上一样了。”

他真的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但说完就清醒了过来。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