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随内侍进宫,面圣前便得了司礼监大太监覃昌、高亮好一顿慰问,连天子都亲开御口与他说话,这待遇数遍全朝都没几个人比得了!

虽然前后都是太监在说,成化天子只在李东阳谢恩之后说了句“先生来,题画”,但这已经很不错了。从前他们讲经筵时,天子连听完讲经之后该有的一句“先生们吃茶饭”都省了,每回都是无声地进,默默地出,神色闷闷地看着他们。

天子不喜,他们这群学士事后都得检讨一番自己讲的是否不好,或是说了什么触怒圣心的东西,吃经筵都不香了。而今皇上的脸色好看,说话还带了“先生”二字,头一次让他感到自己这个学士头衔没白挂。

李东阳惊喜之余,也生出一丝希望——天子初登基时也是位英察之主,复景泰帝名,上慈圣皇后徽号,将英庙时日渐衰落的朝政重拉回正轨。只是后来宫中妇寺干政,阻塞言路,朝中几位首辅也玩弄权术,以致满朝闷闷,诤臣不得近天子……

而今他有了这个机会,亦不怕被宦竖篡改文字,何不在题跋中略抒己志,委婉讽劝天子?

他精神一振,随着太监走到侧殿,接过高太监小心翼翼从盒里取出的卷轴,双手在书案上推开。

一幅仙宫胜境在他眼前徐徐张开,王母、佛祖立在殿中,向宝座上的玉皇行礼。众多朝圣贺寿的神仙在云间潇洒而行,仙姿飘逸、眼波流转,几如要从画上伸出手来引人进入仙宫。其体态形貌各异,神情宛然若生,仿佛画师真窥见过灵霄宝殿,天外真仙,并以生花之笔将其落在纸上。

这幅画儿比世面上时兴的仿崔美人的彩图更鲜活华美,用色用笔也都独出心裁,可他却生生看出了种熟悉感。

这种仿若真人立在眼前的图画,他却曾经见过——不在什么高官显爵之家,就在他自己家,他的弟子给了他一本想要写成院本的文稿画集。

那卷画集中的谢镇抚,就和这画中的人物一样生动逼真!哪怕是美艳动人的王窈娘、真正串起戏本的封云,都没有这种真实到像要透纸而出的感觉!

这幅画究竟是谁画的?

他不禁回头问高公公,高公公如看自己人一般亲切地笑着说:“这是谢镇抚请人画来,托咱家敬献给皇爷的。说起来,这画儿也算救了三位大人呢。若非画上神佛保佑,当值的周太监想到恶贼李巩私改奏疏,皇爷又看着这画儿想到叫谢镇抚审案,三位大人的冤屈哪得这么快就昭雪。”

画上神仙保佑?

恐怕不是画上神佛保佑,而是画外的公公借此机会揭破真相,救了他们吧!

前日他问崔燮是怎么求的谢镇抚,他还一口咬定是人家志慕他们三人,尽力营救的,怎么竟绝口不提自己还画出了这么一幅起了大作用的画儿呢?!

李东阳对着贺寿图唏嘘良久,起身默默地朝高公公作了一揖,以谢相救之恩。高公公含笑摇头,淡然地说:“学士收的好弟子,你们在诏狱的时候,他一直四处奔走,求人救你,堪叫咱家羡慕啊。”

是个好弟子。

这弟子为了救他们,全不顾惜名声,又求锦衣卫,又借着谢镇抚的路子求了太监。恐怕他们三人出诏狱,实非朝中诸公上本劝动了陛下,真正能能改变圣上改变心意,救了他们三人的,还是内臣之力……

他之前还想着讽劝圣上,重醒明君,可惜此时还不是时候。他就算写了多少,也写不到圣上心里,若再一言触怒天子,下了诏狱,难道还要让弟子去求太监么?

李东阳心中暗哂,将原本欲题的“只应无逸是良箴”改成了“勉为吾皇赞画钧”。

他诗才敏捷,转眼便作成一首七言律诗,题在画后。高公公地看着题画诗,笑得白晰的脸上都皱起了细纹,诚心地夸他:“李学士不愧是当世才子魁首,这画除了学士,还有谁更合适题?皇爷必定满意,学士就安安心心地回去,不必再担心前事了!”

李东阳目送高公公欢欢喜喜地抱着画去正殿面圣,随后得了些宝钞、彩帛赏赐,便被小太监引出宫。他回首朝正殿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东宫方向,低叹一声,骑着自己那匹不怎么神骏的马飞奔回家。

只盼着东宫早日成亲,国朝将来还可期……

他飞马回家时,崔燮正跟众翰林推销他那锦衣卫大漫画、大杂剧的设想。因怕光说说不动众人,还求了师公叫家人去找小崔启,拿来他画好的稿子。

崔燮顺口跟翰林们介绍了一下:“崔启是学生看着长大的小兄弟,居安斋少东,极会画画,也是画锦衣卫杂剧的主笔画师。”

杨廷和讶然问道:“那份院本西涯兄说是你画的,怎么又成了他主笔?”

崔燮叹道:“学生其实也能画几笔,可如今学业繁忙,哪里还拿得起画笔?也就是出出主意,拿石墨笔勾个轮廓,正经勾描上色都是他带着匠人做的。”

众人叹道:“读书人画画不过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