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喜恶,就是太监心中头一等的大事。

高公公虽然没亲手收过崔燮一份礼,就连敬献皇上的美人图都是侄儿凭真财实学赢回来的,可是关怀崔燮的心,一点儿也不下于关怀那些常给他送银子的干儿子们。

为了叫崔燮满足天子的期望,高太监自己一面向大兴县令探问崔家之事,一面从翰院调他的卷子,还私下叫了高肃过来,让这位侄儿兼义子散值后去崔府一趟,提点崔燮管好家事——特别是等他继弟回来后,留心管教他,别留下那等叫人说嘴的把柄。

高肃朝着他笑了笑,拍拍胸脯说:“这是小事,爹爹放心,我保证教那位崔案首办得妥妥贴贴!”

他说得随意,但对圣命之用心也不下于乃父。因着这种泄露禁中语的事不敢大办,待天黑后才换了身不打眼的青衣,挑了辆小车坐到崔府,敲开了府门。

崔燮彼时正倚在沙发里,看着一部薛河东的《读书录》。

在县里的时候,林先生讲《诗》虽也讲透了朱子的《诗集传》,可因为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理学大师,讲课时重训诂而轻义理。到了国学就不一样了,训诂都是学生们入学前都该吃透的,教官都是进士,大儒,讲的偏重义理。

而这义理还不是单纯背下程朱著作就行。明代虽然尊朱熹传注,可每位治经的大师私底下都要借着程朱理学发展出点儿自己的哲学理论的。虽然明代哲学真正飞跃发展、脱出理学窠臼还要等到王阳明悟道,心学诞生,可是在王阳明这种“千载之英”出世前,也有不少“一时之标”的理论要学。

林监丞讲一首诗,就要引不知宋儒和本朝先贤作的注释,他就不能只记笔记上的一鳞半爪,也得借来那些人的书,看看人家的整体解释。

正看着书,小松烟忽然推门而入,凑到身边颤巍巍地说:“公子,外头来了个锦衣卫的官人找你,说是有要事要说。”

崔燮的腰登时直起来了,人也要跟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目中灼灼生光,合上书问道:“锦衣卫?可是位姓谢的大人?”

小松烟摇了摇头:“倒不姓谢,姓高。”

崔燮的兴致一下子落下去了,小松烟想起当初全家跪在门外迎旨,多少人被扔出府外的情形,巴着他问道:“这不是公子相熟的那位大人吧,会不会又是咱们家出了什么事,惹得锦衣卫来查抄的?”

崔燮也不清楚,不过想来不是大事,真要抄家缇骑早就闯进来了。就他们家这种毫无背景的小参议家,还没有让锦衣卫在客厅里等着的面子。

既是专程找他的,会不会跟谢千户有关?

他这些日子刚告白完,脑子转转就要转到谢瑛身上,控制不住,索性敢不控制了,扔下书卷去外院会客。

一见高肃他就认出来了——高太监的侄子,赢了大乔挂画走的书间闲人!难道他是知道了崔家和居安斋的关系,想从这边走关系买或是订制原画的?

他心下转了许多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进门便拱手笑道:“在下崔燮,见过高大人。”

高肃正喝着他家的奶茶,吃着奶饽饽,见他进来便撂下茶碗,直起身拱了拱手,将提来的四色表礼推过去,客气地说:“崔监生不必多礼,我亦早听说过你的名字,能得相见,也是我的荣幸。我听说你是个孝义双全的仁善君子,捐济了大兴县养济院,还给祖父做了老人床,特来见见你。”

崔燮一时搞不明白他的来意,怔了怔,露出个职业化笑容:“大人过奖了。我做那些也只是顺从本心而为,又不是什么大事,当不得大人这般夸奖。”

高千户虽然是来提点他的,却又不能泄露禁中语,把圣上考察的事说得太明白,只能当是自己好奇,问他:“那老人床是什么样的,可否叫本官看看?”

崔燮虽然有点忌惮他,但原则问题还是不能退的,摇了摇头说:“如今天色已晚,家中二老也该安歇了,大人要看,我明日就找人订做一张送到府上。这床虽说叫老人床,实则一般人也能睡,床上铺的相配的鹅毛垫子,又软又透气。要坐时叫人摇着链子吊起半张床来,身子不动就能坐能倚,懒怠动时睡它最舒服不过。”

高肃听着就觉得全身骨头缝发酸,恨不能在那床上躺上一天。

不过他是来办正事的,身上背着皇上的意思和义父的嘱托,务必要办得干净利落,还得结下崔燮的好感,岂能要他的东西?因此摇着头说:“罢了,我只是听大兴县蒋县令夸你服侍祖父母极尽孝道,特来看一眼。那床倒不用你送,我问大兴县要来图自己打一张便是。”

崔燮听他的意思不是为了书画来,也不像有什么正事,倒像是上级领导表彰好人好事之后,有记者来家里深挖背后的故事似的。再联想一下这位百户的义父……

不会是大兴县令把他的事上报了,朝廷派锦衣卫来调查,然后又想给他竖个牌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