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一个坐吃山空立地吃陷的尴尬处境,若说鬼蜮谷的阴气,不论再多,依旧是一个定量的“一”,只要鬼蜮谷的阴物境界够高,眼界够广,登高望远,俯瞰整座鬼蜮谷,多少看得到一些气运流转的痕迹,故而每一位强势英灵的成长起来,都意味着其余阴灵鬼物的损耗,这就是一局棋,地盘争抢,从来是你多我少,绝无双方和气生财的可能。鬼蜮谷北方疆土,被白骨京观城囊括大半,还经常举兵往南侵袭,次次大掠而返,那么“开源”一事,就成了南方城主们的当务之急。

披麻宗守住明面上的出口牌坊楼,看似围城,实则不禁南方城主培植傀儡与外界交易,未尝没有自己的谋划,不愿南方势力太过孱弱,以免应了强者强运的那句老话,使得京观城成功一统鬼蜮谷。

那位老妪厉色道:“大胆,城主问你话,还敢发呆?”

她与那位半面妆示人的白娘娘一般无二,也是肤腻城范云萝的四位心腹鬼将之一,生前是一位皇宫大内的教习嬷嬷,同时也是皇室供奉,虽是练气士,却也擅长近身厮杀,所以先前白娘娘女鬼受了重创,肤腻城才会依旧敢让她来与陈平安打招呼,不然一下子折损两位鬼将,家业不大的肤腻城,岌岌可危,周边几座城池,可都不是善茬。

范云萝突然抬起一只手,示意老妪不要催促。

她流露出一丝戒备神色。

只见那位年轻游侠缓缓抬起头,摘了斗笠。

斗笠凭空消失。

让那老妪和车辇上两位宫装妙龄都心中微微一紧。

果然是个身揣方寸冢、小武库之流仙家至宝的家伙。

陈平安将斗笠随手收入咫尺物当中。

斗笠只是寻常物,是魏檗和朱敛一点建议,提醒陈平安行走江湖,戴着斗笠的时候,就该多注意一身气息不要流泻太多,免得太过扎眼,打草惊蛇,尤其是在大泽深山,鬼物横行之地,陈平安需要更加留心。不然就像荒郊野岭的坟冢之间,提灯夜游不说,还要敲锣打鼓,学那裴钱在额头张贴符箓,怨不得小鬼被震慑畏缩、大鬼却要怒气冲冲找上门来。

陈平安在书简湖南方的群山之中,其实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当时陈平安百思不得其解,金色文胆已碎,照理来说,那份“道德在身,万邪辟易”的浩然气象,就该随之崩散消逝才对。

曾掖、马笃宜还有当时的顾璨,更是一头雾水,不知其中缘由。

重返家乡,到了落魄山竹楼,随着陈平安的境界攀升,跻身六境武夫,其实已经可以熟稔收敛那份气机,但是小心起见,陈平安随后游历宝瓶洲中部,依旧还是戴了这顶斗笠,作为自省。

陈平安没了斗笠之后,依旧有意压制气势,笑了笑,道:“以前形势所迫,也曾不得不与明明结了死仇的人做买卖,我如今跟你们肤腻城,都谈不上什么太大的仇怨,怎么看都该好好商量,最不济也可以试试看,能否买卖不在仁义在,不过我刚才想明白了,咱们生意当然可以做,我如今算是半个包袱斋,确实是想着挣钱的,但是,不能耽误了我的正事。”

陈平安重新取出那条雪白丝巾模样的雪花袍子,“法袍可以还给肤腻城,作为交换,你们告诉我那位地仙鬼物的踪迹。这笔买卖,我做了,其它的,免了。”

范云萝缓缓起身,即便她站在车辇中,也不过于车辇外台阶下的两位宫装妙龄女鬼等高。

范云萝板着脸问道:“絮叨了这么多,一看就不像个有胆子玉石俱焚的,我这辈子最厌烦别人讨价还价,既然你不领情,那就剥了你一魂一魄留在肤腻城点灯,咱们再来做买卖,这是你自找的苦头,放着大把神仙钱不赚,只能挣点蝇头小利吊命了。”

陈平安笑道:“受教了。”

所以要入乡随俗,在这北俱芦洲,磨嘴皮掰扯道理,是最下乘的路数。

想那位书院圣人,不也是亲自出马,打得三位大修士认错?

陈平安瞥了眼天幕。

本想着循序渐进,从势力相对单薄的那头金丹鬼物开始练手。

现在看来需要改变一下策略了。

单枪匹马,一人游斗整座肤腻城,也是机会难得的历练。

而且由于肤腻城位于鬼蜮谷最南方,离着兰麝镇不远,陈平安可战可退。

不过陈平安已经打定主意,既然开打,就别留后患了。

即便每次撤退,都是为了与肤腻城鬼物的下一场厮杀。

不然孤身往北,却要时时刻刻担心后背偷袭,那才是真正的拖泥带水。

而且如此一来,说不定还可以省去一张金色材质的缩地符。

陈平安先前一路北行,总觉得这鬼蜮谷的阴阳屏障,仔细掂量了一下,自己若是手持剑仙倾力一击,说不定真可以短暂劈开一条缝隙,只不过劈出了道路,自己力竭,一旦距离那扇小门太远,依旧很难离去,所以陈平安打算再写一张金色材质的缩地符,两张在手,便是离着天地屏障远了,哪怕再有强敌环伺,半路阻截,依旧有机会逃离鬼蜮谷,到达骸骨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