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甚疾。

吹打林叶,沙沙有声。

偶尔疾风一起,满山松涛回响,令人脚下不稳。

童生身上的衣衫,随着疾风扑扑作响,却努力兜紧了,不让自己在两人之前失仪。

一位是当世大儒,讲学遍天下,一位百姓眼中的文曲星,力压三千举人,大魁天下的状元郎。

众弟子们来到亭子里,都是毕恭毕敬地向二人施礼。林延潮悄然打量二人,颜钧年事已高,须发皆白。

他数年前被南直隶提学道耿定向迫害下狱,被囚三年,幸亏其徒罗汝芳,以及俞大猷全力营救,这才幸免,出狱后继续讲学天下。

至于这位龚用卿,不用提了,府内妇孺皆知了,龚用卿自幼长善属文,诵习经史,过目不遗。龚用卿成为翰林后,擅写馆阁体,有馆阁白眉之称。这是用‘马氏五常,白眉最良’的例子,将龚用卿比作翰林中写‘馆阁体’的第一能手。

龚用卿仕官后一直走得是比较清贵的路线,没有办什么实政,只有出使朝鲜,以及出任南监祭酒值得称道。后龚用卿因有人‘阴沮其进’,以病乞归,从南监祭酒上退下来,在老家过日子。

林延潮打量这位龚用卿,但见对方虽也上了岁数,但一直保养很好,面有美须,仪表堂堂。林延潮想起一个说法,殿试时,往往选状元还是要看长相。身为状元,咱们大明读书人的脸面。样貌还是必须周正的。

除此之外,选状元公还有各种奇谈,比如名字好听与否,皇帝晚上作了一个古怪梦。拿来当预兆的。

颜钧扫了众弟子一眼,他胸中杂学颇丰,颇能相人,大致扫了一眼,点点头道:“他们是请教时文来的,若没有你在。老夫尚敢指点一二,但有你这行家里手在,我就不献丑了。”

龚用卿道:“他们是慕你之名而来,我岂敢插手。”

龚子楠笑着道:“既是如此,你们都拿我们文章看了,咱们一人文章两家改!”

颜钧听了呵呵笑起道:“这倒不错。”

龚用卿轻轻责道:“就你会取巧。自小读书也没个定性。”

龚子楠吐了吐舌头,垂下头,颜钧道:“令侄有赤子之心,依我看来,若不求举业,可别有建树。”

龚用卿道:“这恐怕不行。不走仕途,还有哪般可称得建树。这样吧。你们自己选给谁看好了。”

众弟子们犹豫了一会,一般而言,还是给龚用卿改才是,不过对方毕竟是没当过老师的。而颜钧呢,虽说没有功名在身,野路子出身,还是王学门人,但人家名气摆在那。举人秀才都向他请教学问。

说眼下的官学是理学在把持,但被理学排斥,视作末流的王学,却一直专研理学。

理学是功名的敲门砖,而王学弟子又提倡经世致用,积极入世,如嘉靖八年的状元罗洪先,就是王学弟子,而且不是仕官后,都是仕官前就拜下王学门下,还有同年的会元唐顺之,既是王学门人,也是八股名家。林延潮还借了他一篇文章考得县试呢。

不过王学解八股文的思路,受禅理,老庄影响破深,隆庆二年李春芳主持会试,就允许《庄子》之言入文。

众弟子们最后作出决定,多数人还是拿卷子给龚用卿看。毕竟是状元公,名气摆在那,如果文章能给他说一声好,那么享誉士林是逃不掉的。

龚用卿取来卷子,直接在上面点评批注。龚用卿看文章都是一目十行,然后下了评语,绝对不如林垠,林燎二人改文章那么细致了。

不过想想也是释然,毕竟不是自己老师,何况他是状元,觉得给童生这么改文章就可以了。

至于颜钧改得人就少了,但却仔细多一些。

龚子楠不用提了,给他大伯改文章,什么时候都可以,眼下当然是找颜钧。

林延潮权衡了一下,最后将自己的文章递给颜钧,持礼道:“请夫子指点。”

颜钧没有先看文章,而抬头看了林延潮一眼,温和地笑着道:“你今年几岁?”

“十四!”

“嗯,沉稳持重,目光炯炯有神,你的文章已在你的眼底了。”颜钧笑着道。

“谢夫子夸奖!”

当下颜钧拿起林延潮的卷子看了起来。林延潮两篇文章不长,加在一起六七百字而已。

颜钧却看得很慢,还抬头笑着道:“人老了,眼底的水不够,看得仔细些,免得错了字。”

林延潮始终恭恭敬敬持礼道:“多谢夫子。”

终于颜钧将文章看完了道:“老夫就直言了,你不要介意。你的古文写得比你的时文好,文章的立意比文采高。你的时文文虽工而不免为下格,当然这样的文章,若遇到喜好华丽词藻,还是能取个好名次的。但是若遇上方家,就不行了。”

颜钧说完,林延潮不由佩服,颜钧的点评与李贽给自己在闲草集里的点评如出一辙。

不过自己这篇府试第一的文章,本来就是为了迎合陈知府所作的,当然以文媚人,在懂行的眼底看起来格调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