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玉簪约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还勉强留着几分大宗真传的体面。

啪嗒!啪嗒!

靴子在地砖上踏出杀气来。

面笼黑纱、独立窗台前的女人,被夕阳照了一身暖色,静静体会着深秋的心事。直听得脚步声迫近,才慵懒地回眸,那双妩媚眼睛里的神色,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龙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龙伯机拔剑出鞘,杀气随之迸发,一瞬狞然:“你还敢问我什么意思?!”

昧月索性转回身,随性地往后一靠,轻轻倚在窗台,双手抱臂,以轻蔑的姿态瞧着龙伯机:“此次隐秘行动,我三分香气楼筹谋多年,做了足够多的准备。我们赌上了这么多年在楚国的经营,启动楚境之内全部暗子,破除千难万阻,把【桃花源】悄无声息地拿了出来。在郢城没有出事,在楚境没有出事,偏偏在最简单、最轻松的这个环节,在即将送出南域的时候被发现了!龙师兄——我为什么不能问你是什么意思?”

她此刻的眸光是冷漠的,是夕阳西下之后,无人归来的冷漠:“我三分香气楼送来的元石,可以把这间偏殿填满。我们奉上的物资,皆是你南斗殿之所缺。而你们做到了什么呢?你南斗殿是古老大宗,历史悠久,底蕴雄厚。却连这件事情里最轻松的一个环节,都不能承担!龙师兄——我不该问你是什么意思?”

这一字一句清晰的言语,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龙伯机握紧他的剑柄,仿佛如此才能支撑他的愤怒,才具有愤怒的理由:“你起先并没有说你们要偷【桃花源】!人心不足捋虎须,方招此弥天大祸!”

“那不叫偷,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昧月平静地道:“在拿回【桃花源】之前,我没有通知你吗?你们不知情吗?我们转移三分香气楼的财产,转移了七次。回回把你们喂得肚圆。每回我们要拿什么,要走什么路线,在哪里交接,都跟你们说得清清楚楚。你们只需要保证最后一段路的安全,做最轻松的事情,拿最丰厚的收获——现在楚国大军来了,你开始怨我们了?”

龙伯机气势汹汹地提剑来问她,此刻反而是她往前走,她步步紧逼,仿佛踩住了龙伯机的心跳:“事情败在你们这个环节,机密因你们而泄露。此次行动,我三分香气楼已是倾尽南域所有积累,耗空楚境棋子,最后却满盘皆输!天香有七,战死其三。心香十一,受诛其五。奉香真人法罗,死于斗昭刀下!龙师兄——你竟来怨我?”

昧月所说的这些,龙伯机没有一句能反驳。

他满怀杀意地提剑而来,现在好没道理。

可他心里分明清楚,南斗殿如今必须面对的这一切险恶,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带来的。是她打开了那口贮满灾殃的箱子。心香第一,祸国殃民!

龙伯机咬着狠道:“我不该怨你?死掉的那些人不该怨你?若你没有来南斗秘境,这些都不会发生!”

昧月摇了摇头。她眼中的失望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叫龙伯机怀疑自己到底做错了多少!

“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嗯?”

她的眸光混淆在秋色里,显出一种萧条的肃杀,她几乎是指着龙伯机的面皮在质问:“你是司命殿嫡传,众所期许的南斗未来,天命骄子龙伯机!你是怎么说出来这样愚蠢、这样幼稚的话语?但凡你稍微冷静下来,动一点脑子想一想,你还会这样说吗?说这一切本不会发生?”

她盯着龙伯机:“楚国要灭南斗殿,是因为你们做了错事?还是他们本来就要灭南斗殿,只是恰好抓了这个理由呢?这是很复杂的问题吗,你看不到答案吗!龙师兄,那个睿智沉稳的你,去了哪里?你的心太乱了!你竟然恐惧成这样——”

她猛然后退一步,撤出来一个安全的距离。

那种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倏然散去!龙伯机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有那么一瞬间,很想使劲地呼吸——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昧月张开双手,微微抬头,露出自己雪色的脖颈。

“呵——”她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是那么有侵略性:“龙师兄,你是要来杀我的,便请横剑罢。或许这可以叫你找回一些勇气。”

龙伯机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

这一步之后,他心中生出巨大的沮丧。

他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方寸尽失了。

自记事起,他就生活在南斗秘境。

南斗殿是他的全部。他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生,都在为“合格的南斗传承者”而努力。

他天资极高,秀出群伦。早早地开始处理司命殿事务,近几年也开始分担整个南斗殿的事权。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他自己也这样认为——他必然是下一代司命真人,且很有可能成长为南斗殿主。

南斗殿遭遇倾覆之厄,坍塌的是他的天空。

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也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但很明白,一切是一场空。

他六神无主吗?

不,他是知道已经穷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