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生,是辉煌灿烂的一生。

此刻坐在王座之上,没有什么严厉的表情,声音也不甚洪亮,但整个宝华宫都安静了下来。

奚孟府对着他行礼:“岷王殿下!”

又对武王姒骄行礼:“武王殿下!”

也不管武王是否还在神游物外,又对天子行礼:“陛下!”

再对珠帘之后行礼:“太后!”

大约这便是他心里的尊位排名。

而后直起身来,在国相柳希夷的瞪视中,在宣平侯樊敖严肃的表情前,拱手一圈:“诸位同僚,诸位大夏栋梁,你们的声音,我都听到了,你们的意见,我都知晓了!”

“看来除了我之外,大家已经达成了共识。”

“所谓和议不可取,楚国不可倚,书山不可靠,景国?景国连仪天观都撤了!”

“所以你们都认为,面对齐国兵锋,咱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战!”

他环顾一周:“你们都这样认为,对吗?”

“很好!”

他陡然慷慨激昂起来,声音似把穹顶都震破:“那就战!”

“不要再心存幻想!”

“不要再首鼠两端!”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要么战,要么亡!”

“我奚孟府!有别的想法,有别的念头。我贪生怕死,我软弱怯懦。我与你们不同!但我也与你们相同!我们同为夏臣,同食夏禄,同受夏恩。我尊重你们所有人的意见,我也愿意执行廷议的所有决定,且接受由此导致的所有后果。因为这是我们……一同决定的未来!”

他右手并起剑指,在自己的左掌掌心慢慢划过。

划开一道创口。

真人之血,一滴一滴,落在地砖上。

他在这大殿之中,面向所有人陈词:“我问龙礁将军,镇国军若覆,他何以教我?”

“龙礁将军没有给我答案。”

“我也没有答案!”

“但是需要什么答案呢?”

“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此战若是胜了,我们什么答案都可以去慢慢找。此战若是败了,咱们就亡国灭种,也不再需要答案!”

他高举鲜血淋漓的左掌,高声道:“龙礁将军说,十万镇国军将士,皆有死志。奚孟府不才,也愿死国,唯此而已!”

整个宝华宫,又一次静了。

陷入另一种安静中。

是那种可以听得到自己心跳如战鼓般有力擂动的安静。

静听此心,静得此志,静感此怀!

岷王虞礼阳都肃容了。

即便是神游物外如姒骄,也一时睁开了双眼。

千古以来,人们所争所求,无非名利二字。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人生在世,谁不为声名所累?谁不想青史留名?

沽名钓誉者有之,讪君邀名者有之。

唯独这奚孟府,于利一无所得,于名遗臭难洗,只为统合夏国朝臣意志,把自己变成一滩烂泥,叫所有人都来踩上一脚,丝毫不自我顾惜。

他不是什么没有身份的人,他是大夏国师。奋斗一生,才成为整个夏国最尊贵的几个人之一。今日却能为国如此。

实在令人感佩!

忽而有珠敲玉撞声。

哗啦啦。

御座之后,那珠帘一掀——

夏太后竟从珠帘后面走了出来!

三十二年来第一次掀开这垂帘,就这样端立在满朝文武之前。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她亲自拨开珠帘的手,明明美丽纤柔,却有一种分付江山的力量。玉色贵极,覆手遮天。

珠帘掀开,显现的是她的世界。

她像是从一个厚重的故事里走出来,如此从容地、她的人生画卷。

她并不年轻了,眼角细纹里,是沉淀的岁月。

你依然可以感受到她年轻时候的美丽。

眉如新叶,眸有秋痕。

人似玉就,仪态雍容。

可她独具魅力的地方,更在美丽的姿容之外。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让人心安的气质。

“母后。”夏天子唤着,便要起身避座。

但夏太后往前一步,伸手已经按在他的肩膀上,将他轻轻按坐下来。

“天子不该为哀家避座,哀家当为天子扶椅。”

夏太后掀帘而出,具有非凡的意味。本是“听政”,而今“视政”。

夏天子起身避座,是让出国柄,奉献威权。

但她拒绝了。

她不为尊权独握,站出来只是要抵对风雨。

她的手在御椅上轻轻一按,仿佛真的替夏天子、替她和先帝仅剩的这个儿子,稳定了这个风雨飘摇的江山。

她往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