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露明霜才来榴园不过几日,往日只知道甜酿温和随和,刚见那场面心头还有些惴惴的,两人都低声嗯了句,头压得低低的从游廊下绕过来。

宝月龇牙咧嘴摸摸脸:“多谢二小姐。”

主仆四人最后都坐在一起,围着宝月处理伤口,甜酿执着毫笔,一点点给宝月脸上敷药膏,低头只见宝月一双泛红的眼。

甜酿也不由得叹气:“我跟桂姨娘说,放你回家去吧。”

宝月抬头瘪瘪嘴:“二小姐……不要婢子了吗?”

宝月比甜酿小一岁,原先施家的意思,甜酿只有这么一个婢女,就当陪嫁丫头送去张家,以后婚配都由甜酿做主。

甜酿将两个小婢子差使出去,转头对宝月道:“你年岁也不小……不能跟着我一直这样下去。”

“夹在中间,不难受么?”甜酿淡声道,“你不难受,我看着也难受,我现在这样……你也看到了,日后还指不定怎样呢,你看宝娟素日和你好,如今不也和你生分了。早些出去也好,我给你准备一份丰厚嫁妆,出去跟你爹娘团聚,以后过好日子,也总比现在跟着我强。”

她顿了顿,又道:“你若有什么苦衷,我去找他,让他别为难你。过去多年我待你如亲姐妹,刚才打你一顿我心里也未尝好受,还是早些散了……留一点情分好。”

宝月心头酸涩,抿抿唇:“婢子家里人多,上头有父母和祖父母,下头还有好几个弟妹,回去真不如在府里自在,宝月也不想嫁人,待在小姐身边还好过些,小姐别赶宝月出去。”

“宝月做错过事,但宝月心里头还是向着小姐。”宝月嗫嚅,“婢子也是迫不得已……我家是田庄里的佃农,爹娘都替府里做事,近来我爹身子又不好,不能下地,还欠着租子未给……我不得不……我……”

甜酿微微叹气:“这些事,你怎么从来不对我说呢?”又握住宝月的手,柔声道:“你有苦衷,我也有难处,先跟你说声抱歉,我气的不是你,却把气撒在你身上……以后若是再有这种时候,你就先离我远些好么,或者提前和我知会一声,使个眼色,让我心底有个数。”

“宝月,求求你。”甜酿眼眶也红着,“我们都是一样的受苦。”

宝月迟疑点头:“好。”

主仆两人在屋内细细说了一番话,甜酿叮嘱宝月多歇几日,自己回了内室,坐在椅上愣了一回神,幽幽叹气,见满屋晦暗,眼前暗淡,将屋内灯烛俱燃起,自己擎了一只银釭,去妆奁台前卸钗梳妆。

桌上的描金妆奁匣一共三层,收拾的俱是历年来攒的贵重东西,也是女子的体己嫁妆之一,除翠钿金钏,瑶簪宝珥外,还有平安锁,胭脂扣一类,最下一层是些碎银子,零零碎碎凑一起,只有个一二两银子,还是近来新攒出来的。

家里的孩子每个月都有一吊钱的零用,不算多,供各人买买蜜饯零嘴,笔墨书本,精巧玩意,若是想要个贵重些的东西,还是要祖母或者姨娘身边去讨,甜酿从来不攒这些零用钱,每月要么和喜哥儿花掉,要么打发下面的嬷嬷婢子喝茶。

上一次和张圆约着奔赴金陵,她其实是把身边所有能用上的银钱都带上,最后随身的包袱连着银子,就连写给施老夫人那封信,全被施少连收去。

甜酿默然看着眼前的金银首饰,其中有很多都是施少连赠予之物,她又一件件将物件摆回妆奁盒,收拾起来,撩帘入内室歇息。

次日一早,甜酿梳洗之后,带着清露去主屋给施老夫人请早,半路要过云绮和桂姨娘的屋子,她倒宁愿多绕些路,也不愿从后院小角门走。

家里众人都在,却唯独不见施少连,自打施家把绸缎铺和绒线铺都转手之后,施少连便少花费时间在铺面打理下,如今家中只剩个生药铺和当铺,因有稳重伙计主事,施少连去的也少,但却比往日还忙些。

施家壮年男丁只有施少连,家里营生后院女眷们过问的少,倒是孙秉老还知道些:“大哥儿和友人去了码头看货,有个湖广客商来贩米,大哥儿去看看。”

紫苏也在:“大哥儿一早便去了,吩咐婢子过来和老夫人说一句。”

阖家一道用饭,往常多是圆荷跟在老夫人身后伺候,这日却换了紫苏——圆荷家中有事,向施老夫人告了两日假,紫苏左右在见曦园中无事,领着施少连的令来服侍施老夫人。

饭后施老夫人却把甜酿留了下来,问她:“榴园里住得可还好?”

她点头:“很好,多谢祖母关心。”

“若是近些,少不得我也去坐坐。”施老夫人微笑。

“等祖母的病好全了,孙女带着祖母一道游园,去各处坐坐。”

施老夫人又问:“喜哥儿一早就去前院晨读,早饭也一并跟先生在外头用,这阵儿不见这孩子在身边,倒有些不习惯……甜姐儿上次见过这方先生,觉得为人如何。”

不管为人好不好,都和她再没了关系,甜酿顿了顿:“具体不知,但看着甚好。”

施老夫人沉吟片刻,捻了捻手中的佛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