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李素是一个懂礼数的人,对待长辈,尤其是自己尊敬的长辈,从来都是毕恭毕敬,执礼甚恭,牛进达是李素的授冠人,在这个时代来说,几乎可以等同于父亲的地位了,李素向来对他很尊敬,不过今日说话却是破天荒的无礼了。

没办法,急病需用猛药医,李素看出牛进达已意气尽丧,这一场败仗不仅伤亡了两万余将士,而且还令这位国朝上将军灰心丧气,斗志全失。

所以李素不得不用这种无礼的法子来激怒牛进达,他相信一个人只要还能发怒,这个人便还算有救,怒气能唤醒沉寂心底的血性,男人恢复了血性,任何失败都只会哈哈一笑,然后收拾心情从头来过。

想法归想法,见牛进达果真勃然大怒起来,李素还是有点犯怵的,毕竟是上将军,一生杀人如麻,怒气爆发,自然而然便迸发出一股杀气,须发俱张的狰狞模样令李素情不自禁退了两步。

“呃,牛伯伯息怒,小子只是随便问问,您好好养伤,莫气坏了身子,小子告退……”李素立马认怂,至于老将意气尽丧什么的,嗯……活着挺好的,老牛这把年纪也该退休了,相信李世民已给他准备了丰厚的养老保险,大把年纪就别再惦记着上战场打打杀杀了,教坏小朋友不好。

“给老夫回来!你小子发疯了?竟敢教训老夫!再敢退一步信不信老夫单手把你挂旗杆上?”

很显然,被惹怒的牛进达没那么好打发。

李素只好讪讪站住,然后左顾右盼,假装看风景。

牛进达喘着粗气,皱眉半晌,看来刚才发怒时扯动了身上的箭伤,疼得直吸凉气。

指了指面前的席垫,牛进达示意李素坐下,然后叹道:“娃子,你不是外人,老夫在你面前不怕丢人,反正此战一败已经天下皆知了,丢人也早丢给全天下人看了,还在乎什么脸面!老夫这半生英名算是全搭进去了,可是老夫心里也觉得冤啊!”

牛进达眼眶又红了,一脸的苦恨难当。

“戎马征战大半生,身经大小不下百余战,老夫拍着胸脯说,这百余战里老夫未尝试过一败,可是唯独这一次……这一次,老夫领十万大军征战,却打得束手束脚,动弹不得……”

李素急声打断:“牛伯伯,慎言!”

牛进达一滞,然后叹了口气,道:“这些不算什么,世上岂有百战百胜之将军?败就败了,老夫不推诿,该认的罪就认,是老夫领军无能,害死三军,可惜的是我两万余关中子弟的性命啊!都是爹娘生养多年的青壮汉子,都是令出必行的好儿郎,老夫一己之愚,竟将他们送进了鬼门关,教老夫回去后如何面对诸多失亲的爹娘?何颜见关中父老!”

牛进达说着忽然捶地嚎啕大哭起来。

李素急忙轻拍他的背,温言安抚他。

“牛伯伯,此败非战之罪,你我都明白的。”李素隐晦地道。

牛进达脸色一黯,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李素也黯然不语,暗暗揣度牛进达此刻的心思,大抵与数百年后的岳飞相同吧。

二人沉默片刻,很有默契地避开了敏感的话题,转而说起此次战败的细节。

“如子正所言,高句丽的这位南部耨萨高惠真果真非凡,是个人物!”牛进达击节叹道:“老夫听了你的话,对此人小心再小心,两军对垒之时,老夫严令大军不得妄动,只以小股骑兵试探交战,每次皆被他化解,而他也以小股军队试探我大营,双方来往交战分外谨慎,直到老夫两次接到陛下催促进攻的旨意……”

牛进达苦笑了一下,道:“其实,此战大部分责任在我,就算陛下不曾下旨催促,老夫也打算主动进攻了,试探多次后,老夫自认已摸透了高惠真的路数,有六七成的把握可以将他摁死在牛首山下,娃子,领军征战从来没有十成十的事情,但凡有一半以上的把握,便算是非常可行了。当时陛下的旨意催得急,老夫心中亦有了几分笃定,于是决定当夜子时发起进攻……”

颓然一叹,牛进达摇头道:“没想到老夫还是低估了高惠真此人,终究还是中了他的埋伏……”

李素忍不住插言道:“牛伯伯领军之谨慎,朝野皆有闻,昨夜发动进攻前,牛伯伯难道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高惠真此人用兵莫非神妙如斯?”

牛进达冷笑:“老夫确实未看出破绽,不过并非高惠真有多么高明,而是他硬得起心肠,舍得牺牲部将,从而也将老夫骗过了。”

李素疑惑道:“此话何解?”

“昨夜子时发起进攻,大军直奔敌军大营,在发起进攻之前,老夫派出斥候探营三次,每次斥候回报皆说敌营灯火未熄,人影幢幢,分明是满员之营,十万敌军皆在营中,未见任何超出寻常的防备,娃子,你也曾领过一方兵马,你告诉老夫,若三次探营皆是这般迹象,你会不会选择进攻?”

李素愣了片刻,道:“若换了小子,自然也会选择进攻的,毕竟敌营并无任何异象,兵马满编,全无防备,又是趁夜偷袭,哪有不攻之理?”

牛进达狠狠拍了一记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