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水波荡漾。

天清池。

风铃声响,泉水啷当,湖心庭院,棋盘上被伞剑按压的符箓随风飘扬。

顾谦坐的不是很自在。

他双手端着茶盏,张君令坐在身旁,两个人隔着一副棋盘。

对面是宁奕和裴灵素。

茶雾袅袅,顾谦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这副画面,很多年前见过。

在天都某一天的清晨,大雨过后,微光洒落的早餐铺子,情报司追踪宁奕真实身份的任务,以沈灵徐瑾的身死而彻底告破……经由太清阁送入宫中的秘宗卷轴,证明了这位蜀山小师叔干净利落的西岭孤儿身世。

徐瑾乔装打扮,化身徐记铺子卖牛肉的老板,监察了天都剑行侯府整整一个月,而那一天顾谦不惜冒着可能暴露的风险……也要确认,太清阁惨案,是不是宁奕做的。

宁奕说他不是凶手。

顾谦也认为宁奕不是凶手。

但真正的凶手……直到“烈潮”结束,他也没有头绪,执掌天都所有秘密的第四司大司首明明就在身旁,自己这位判官却被“好意”的阻拦在外。

宁奕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久不见。”

顾谦有些恍惚,看着对座的男人对着自己举起了茶杯,他回归现实,抿了一口茶,平静道:“的确是好久不见……顾某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我会在这里见面,喝茶。”

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山水湖亭。

风景怡人。

这里是灵山,越过大隋四境长城的佛门圣地……以他这几年的奔波劳碌程度来看,每天连按时合眼睡上两个时辰都是奢望。

竟然有一天,会来到这等花开鸟鸣的清净圣地。

坐在湖心亭,心神都宁静下来,积攒的疲倦都随风消散……传闻律宗的天清池,是举世无双的养魂之地,如今来看,果然不错。

宁奕笑着望向对座的年轻男人。

顾谦的话中有三个意思。

第一个,应该是指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抵达灵山。

第二个,应该是没有想到自己还活着。

第三个……

宁奕微笑道:“顾谦先生与我并非敌人,坐下来喝茶又有什么问题?”

顾谦沉默地放下茶杯,认真问道:“宁小侯爷,是我和公孙一起,把你推向烈潮的,你觉得我们是朋友么?”

宁奕在他的脑海印象里,始终是那个初入天都便震惊世人的剑道天才,被太宗皇帝赐号“剑行侯”的少年师叔,所以他始终都尊称一声“小侯爷”。

哪怕如今,已经不会再有人这么称呼宁奕了。

顾谦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在他的道理之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为了找出徐瑾沈灵的真相,他跟着公孙一起挖掘“宁奕”的秘密,算是替情报司了却了那桩案卷的遗憾,而最终找到的真相,推动了一场巨大的“政变”。

若不是公孙在莲花道场的出现,裴灵素将军府遗嗣的身份不曾暴露,就不会被判刑,也不会有后来的入宫,烈潮……

面对顾谦的眼神,宁奕既不躲避,也不迎合,只是平静的对视一眼,然后更加平静的挪开,轻轻嗯了一声,“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非黑即白,不是敌人就是朋友……徐藏告诉过我,杀人一定要赶尽杀绝,我当时没有学会,自然要交学费。”

裴灵素轻轻啜着茶水,并不言语,在这种场合下,她好像又变成了天都皇城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丫头,只需要负责安静的听就好了,春风吹过湖面,掀起层层水波鱼鳞,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身影倒映在身后的水面上,被揉碎重组之后……像是一个安静的小猫。

她认识顾谦,虽然记性很好,但是跟宁奕一起走过的岁月里,她不怎么记人,只记得对自己好的,还有对自己不好的……但有一点她觉得宁奕说的很对。

这个世界上,不是除了黑,就只剩下白。

还有那些容易被忽略的“颜色”……就像是她不会去记住那些既不对自己好,也不对自己坏的人,这才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

莲花道场的暴露,是一连串的“因果”。

这串因果的起源,就是安乐城放走的那个马匪。

“天都行,大不易。”

宁奕放下手中的茶盏,措辞一二,道:“很多事情,没有顾谦,也会有刘谦,于谦……总会有一个人做出与你手头性质类似的事情。”

顾谦拿着被茶水捂热了的双手,用力揉了揉面颊,总觉得这两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好像是天都城里很出名的两位卖艺大师。

他摇了摇头,“你从妖族天下回来之后,果然不一样了……”

宁奕伸出一只手,按在桌上,两把古伞放在桌案之上,一青一白。

不断有涟漪波纹荡漾开来。

细雪和张君令的青伞伞骨,产生了某种感应。

宁奕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