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与其说是劝周瑜,不如说是给自已打气。

他清楚自己的愿望有多么超前,也清楚自己将要面临多少困难。先行者不好当,能享受胜利果实的先行者寥寥可数,绝大多数的先行者都成了烈士,**上的,精神上的。他们也许能得到后世人的追思,在当代却是毁誉参半,难得善终。

汉代独尊儒术已经有两三百年的时间,形成了无数以经学传家的世家门阀,这些世家不仅通过经学入仕,还通过所谓的家法、师法形成对教育的垄断,已经是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就算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在其中,至少也有一半,以门生、故吏的形式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经学是没落了,玄学兴起,但这是一个持续几十年的过程,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想缩短这个过程,而且想要改变儒门自我更化的方向,绝不是一件说起来那么容易的事。时机不成熟,努力越大,反弹越强。

贾谊和董仲舒相差几年?如果贾谊没有早死,估计就没董仲舒什么事了。

改造思想从来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暴风骤雨式的改革只会适得其反。更大的问题是他自己只知道目标,或者说他觉得应该往那个方向努力,却不知道那个方向能不能达到,更不知道怎样才能达到。即使是他自己有时候也说不清楚真正的精英阶级应该是什么模样,因为他也不是精英,除了书本上的知识,他对政治的了解非常有限。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避免地要倚重这个时代的精英,比如郭嘉,比如周瑜。尤其是周瑜。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如果不是机缘凑巧,周瑜都更像逐鹿天下的那一个,他也好,历史上的孙策本尊也罢,应该给他打工才对。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知道周瑜,周瑜不知道他的底细。所以当初能用争霸天下来忽悠他,现在争霸已成既成事实,他必须及时提出更高远的目标,既让周瑜有继续向前的动力,又让他觉得困难重重,非自己所能达成,只能听他的指挥,无心他顾。

什么叫领袖?领袖就是把自己的目标变成更多人的目标,一起奋斗,抛头颅,洒热血。

好吧,听起来有点像搞传销的,但理就是这么一个理。

“英雄造时势。”周瑜沉吟着,眼中有星光闪现。“什么样的英雄才可以造时势?”

“当然是真英雄,大英雄。”

周瑜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孙策。“秦始皇,汉孝武,可以算吗?”

孙策思索片刻。“秦始皇不算,汉孝武勉强。”

周瑜无声地笑了,伸手拍拍孙策的肩膀。“伯符,你能造时势,我不能,我最多趁势而起,建一番功业,光大门楣。比如说,利用你在荆州打下的基础攻取益州。”

孙策含笑不语。你这么想最好的,要不然反倒麻烦了。“只要你的方案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我为你掠阵。你在夷陵那么久,对三峡的情况了解如何,能解决楼船逆水而行的问题吗?如果可以,将甘宁的水师调回来助阵,也能增加一些胜算。”

周瑜摇摇头。“三峡滩险水急,大型楼船下行还好说,上行难度太大,暂时还找不到好办法。我的想法还是先取汉中,截断益州与关中的联络。”

孙策眉头微颤,隐隐觉得不妥,但他却没有急着发表意见。“为什么?”

“一来有理由,你与袁绍对阵时,吴懿曾出兵骚扰,被徐晃击退,我们出兵汉中,师出有名。二来益州是朝廷手中几乎是唯一的财赋来源,切断益州与朝廷的联络,朝廷就无法坐大。伯符,从各方面收到的信息来看,天子聪慧,只是受限于关中人力、物力,这才难有作为。如果被他抓住机会,就算不能中兴大汉,割据一方也是绰绰有余。袁家四世三公便能如此,大汉四百年的基业又对人心有什么样的影响力?如果天子展露出英主之姿,人心思汉,天下事未可知。别的不说,党人最近的变化便是征兆。”

“党人?”孙策立刻警觉起来。“他们有什么变化?”

“王允去世,以他为首的老党人相继沉默,已经无法左右天子,现在对天子影响最大的是荀彧这样的少壮派。荀彧原本唯王允马首是瞻,一心以改朝换代为目标,认为大汉火德已终,只有新朝才能带来太平,但这几年的大乱让他改变了主意,他现在更希望辅佐天子,中兴大汉。”

孙策心情有点沉重。从荀彧拒绝张纮的邀请,执意要去长安,他就知道荀彧会成为保皇派,可是现在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他还是有点失望。荀彧也许不能上阵杀敌,也变不出粮食,他在关中的新政不过是对南阳的模仿,但他代表着一大群人的态度。

刘巴、刘晔只是其中的代表而已。以历史上曹操的实力,建安末年的天子早已沦为傀儡,还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阻止曹操迈出最后一步,更何况现在天子还有一战之力。周瑜要攻取汉中,切断关中与益州的联络,主要还是想削弱朝廷实力,拿下益州,朝廷的希望就渺茫了。

“关中四塞,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只是人口流失,朝廷难以自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天子就食益州,形势将如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