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的真身,是一只蜘蛛。

而蜘蛛别称亲客、喜子。

所以在陈平安家乡小镇那边,就有一个代代相传口口相授的老说法,“蜘蛛集百事喜”。老人都以蜘蛛结网为喜事之兆,在家内见着了蛛网,不管有无蜘蛛在网中,屋舍主人,平时都不会清扫,只在年关时节,老人以扫帚将其轻轻卷起,再让家里孩子接过扫帚,送出门去,途中手捧扫帚的孩子,还需要说几句类似“谢旧喜,求添新喜”的言语,寓意辞旧迎新。

等到陈平安离乡远游,又发现浩然天下还有七夕习俗,女子穿新衣,在庭院摆上瓜果糕点,模样如有喜蛛结网,以及亲手制作的彩绣剪纸,焚香点烛之后,女子手执彩线,对着灯影,将线穿过针孔,以此与天乞巧。

如果说大剑仙张禄的真身天禄,是一种瑞兽,那么蜘蛛,就是一种能够预兆吉祥的喜虫。陈平安还在一些寺庙的壁画,以及一些文人字画上边,都发现了绘有蛛丝下垂、蜘蛛悬停的图案,美其名曰“喜从天降”。

要知道陈平安是个在青蚨坊铺子门槛那边,不等到一句“恭喜发财”就不肯挪步的人。

它笑道:“容我想想。”

在心湖开始内翻阅书籍,打算给自己找个文雅些的化名。

陆沉揉了揉眼睛,这位道友,竟然还有几分腼腆神色。

在那轮皓彩明月初次相逢,可不是这么个温和脾气。

它瞥了眼城头以南的广袤地界,想起了先前那场对话。

主人如果将你驱逐,你就将一身剑术归还给我。

主人?

那位至高之一的轻飘飘一句话,它就像早年被白泽按住脑袋往大地上砸出几百个大坑,再拖去明月中狠狠一丢,硬生生砸出一个“老巢”。

它的剑术,早年正是与那位持剑者苦苦求来的。

至于万年之后,白泽让它醒来便醒来,当然是登山修行之后,曾被白泽狠狠教训过。

它当时听到那个称呼后,立即恍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甚至因为担心多事,它主动以一种远古“封山”秘术,封锁了一切与“主人”这个词汇相关的遐想。

只为自己留下一道分量极重的心念,提醒自己不可忤逆此人,一个叫陈平安的人族修士。

所以陆沉说它擅长操控心弦,所言不虚,一语中的。

陈平安说道:“我们约法三章,跟我回了浩然天下,道友必须遵守。”

它正色道:“公子请说。”

在给自己找名字的间隙,也学会了不少浩然称呼。

“第一,跟我返乡之后,你不许对低于玉璞境的练气士出手,不管出于什么理由。”

它点点头,上五境之下的练气士,一切术法神通,所有攻伐法宝,哪怕是剑修的飞剑,就当是挠痒痒好了,计较个什么。

“第二,飞升境之下,玉璞、仙人两境修士,遇到冲突,你可以将其拘拿封禁,却不可以只凭喜好,擅自打杀。”

它还是没有异议。

大道凶险,小心为妙。

此次醒来,先是遇到了一大拨剑修不说,天上一轮明月,不对,是两轮明月,说没就没了,再低头一看,还要加上人间少去了一座托月山。

如今的浩然天下,实在太吓人了。

公子如此提醒,看似约束,实则好心,自己不能不知道好歹。

“最后,到了我家乡那边,你就当是入乡随俗了,少说多看,小心修行,好好做人。”

“在这三件事之外,我那落魄山,规矩不多,没有什么山水忌讳,除了境界一事,你还需遮掩,以至于你的妖族身份,其实不用刻意隐瞒。”

它点点头,“公子的提醒,我都记下了。”

陈平安看了眼陆沉。

其实陈平安也很奇怪,似乎眼前这个和颜悦色的“年轻”修士,与最早相逢于明月畔、蛛丝上的那头飞升境剑修大妖,差异太过天壤之别了。

好说话得就像个在听教书先生开课授业的学塾蒙童。

陆沉以心声说道:“可能是以某种秘法剑术切割性格了,压制住了所有的凶戾本性,这种事情,你又不陌生。”

陈平安说道:“以后在浩然天下,遇到不讲理的大修士,我帮你讲理。这种入乡随俗,你要赶紧适应。”

它笑着没说话。

终究是一位飞升境剑修,在强者为尊的蛮荒天下,还是要靠境界说话的。

陈平安不以为意,笑道:“讲完道理,你再出剑。”

它这才嗯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它见陈平安打算养伤去了,说道:“公子,我给自己取了个化名,‘陌生’,是否妥当?如果公子觉得可行,以后喊我一声小陌就是了。”

陆沉笑容尴尬。偷听心声,真不地道。

与此同时,陆沉对这位喜烛前辈的剑术高度,又偷偷拔高一层。

陈平安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口一个公子的,好不容易在老厨子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