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天边。

始终一言未发。

这或许是跟随曹操十几年来,第一次从头到尾没有出一谋献一计。

此番随军西征,完全是被迫无奈之举。

眼前的曹操,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曹孟德。

打从曹操接受荀攸和程昱的建议,迎所谓的少帝入主许昌。

荀彧便也不再是昔日的荀彧。

当初的曹操,少年壮志。

以诛讨董卓匡扶汉室为大任。

那才是真正吸引荀彧誓死追随的原因。

可如今端坐在许昌龙椅上的少帝,到底是真是假,没有人比荀彧更清楚。

哪里还有什么少帝?

当年董卓废除少帝之时,唯恐天下诸侯以拥立少帝复辟为借口起兵。

便暗中密令李儒以毒酒将其鸩杀。

匡扶汉室,是荀彧毕生夙愿。

本以为可以辅助曹操令汉室复兴。

可如今的曹操,哪里还有半分臣子的本分?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瞒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荀彧。

当今天下,汉室正统血脉,只剩下密林内的刘协一人。

他若过不去这一关,大汉数百年的江山,也就至此灰飞烟灭了。

一个是追随半生的名公,一个是大汉正统天子。

荀彧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可不管怎样,无论是出于个人情感,还是君臣纲常。

荀彧都不希望天子命丧于此。

更不希望曹操就此背负上弑君的千古骂名。

这也是为何前几天长坂坡血战之时,荀彧要谏言曹操,不要对刘协放冷箭的真正原因。

可身为谋臣,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剩下的,就只能靠他刘协自己。

不知为何,荀彧始终觉得,这位少年天子,绝不会这般经不起风浪。

更不会是如眼下这般,不堪一击。

只怕是一场更大的好戏,还在后面。

看着曹操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得意洋洋的姿态,好似从未曾遭受过惨败。

荀彧无奈地一声轻叹。

也难怪这货会如此放纵。

打从平定黄巾之乱到如今位极人臣。

除了当初汜水关外,被小皇帝诱敌深入,一记重创之外。

再也不曾品尝过战败的滋味。

而刚刚结束的官渡之战。

他更是以极其弱势的局面之下,重创了袁绍。

堪称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之战。

不用说,孟德老兄,你这是飘了呀!

“主公,兵贵神速!”

“如今天子已经重伤在身,何须这般消耗其意志?”

“南乡郡张飞所部,随时都有可能.....”

荀彧思量再三,这才踏前几步躬身行礼谏言。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半眯着眼睛,斜躺在车撵上的曹操挥手打断。

“文若乃王佐之才。”

“要说治理天下,没人比得上你。”

“可要说到用兵布阵,文若还是稍差了些!”

曹操一边说,一边扶着车撵边缘,坐了起来。

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挥之不去的得意笑容。

“我自幼熟读兵书,深谙用兵之道!”

“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攻心之策。”

“从外围砍伐树木,逐渐缩小包围圈,这是磨耗那刘协的斗志,斩断其心志的过程。”

“看似徒劳耗费时间,实则大有深意!”

“要知道,让一个人慢慢陷入绝望,才是灭其意志的手段。”

“尤其是刘协这种心有大志之人,非要如此折磨,才有征服之后的成就感!”

曹操说着,随手接过侍卫递到面前的一碗热酒。

趁着热度,一饮而尽。

初冬黎明的寒气,顿时被驱散。

曹操不禁抖了一个机灵,爽歪歪!

轻轻抿了抿嘴,挥手示意一旁的侍卫,给荀彧也弄上一碗热酒暖暖身子。

这才自顾自地接着卖弄道,

“文若不必担忧。”

“南乡郡张飞所部,不过区区两三万兵马,不足为惧!”

“眼下刘协孤身一人身陷重围,插翅难逃。”

“瓮中捉鳖的乐趣,就在于此!”

“他刘协这一次要是能从我曹操手中逃出生天的话,我倒立洗头!”

荀彧随手接过侍卫送到面前的热酒。

捧着酒碗,苦笑着摇了摇头。

曹操永远还是那个曹操。

依旧是老配方,依旧是老味道,一点都没变。

在荀彧的印象之中,这天底下,没有人比曹操更适合“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