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俨看着李泽有些错愕,继而有些恼火地面容,无声地咧嘴笑了一下,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看起来也不是没有弱点的。

他招了招手,太液池的另一边,一艘小船便无声地滑了出来,轻盈地停在了两人的面前。

“大将军可愿与朕同舟共济?”李俨身手敏捷地跳上了舟揖,转头笑问李泽。

李泽亦是笑着登上小舟:“能与陛下同舟泛游太液池,是臣的荣幸。”

划舟的宦者双臂微动,两条桨叶探入水中,小舟平稳地向前驶去。倒是惹得李泽多看了他一眼,与平素的宦者给他的阴柔映象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位宦者却是高大雄壮,要是蓄上一把大胡子,一定是一个雄壮的汉子。

“大将军,你与我年岁相仿,朕有些事情要问你,倒是请你不要学那些朝堂上的老大人,说话云里雾里,绕来绕去,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说些什么,更多的时候倒是要去猜。所以,我希望你能很直接地回答朕,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法不传六耳,你说了,我听了,便就此作罢,如何?”盯着李泽的眼睛,李俨很是诚恳地道。

李泽抬头看了一眼那宦者。

李俨摇了摇头,道:“他耳朵听不见,舌头也没有,也不识字。”

那宦者看到两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咧嘴笑了笑,他这一笑,李泽便能清晰地看到,此人的嘴中,真是没有舌头的。心中不由一凛。

“不知陛下想要知道一些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唐如今到底到了何种程度?”李俨问道。

李泽沉吟了片刻,道:“陛下,如今大唐天下,危如累卵,随时都有倾覆之祸。”

“朝廷尚有河洛关东,尚有二十万神策军,仍然直接控制着数百万百姓,这是于内,于外,还有高骈,还在大将军这样的忠臣良将,怎么就危若累卵了呢?”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李俨追问道。

“陛下,我与高帅,如今都被张仲武所牵扯,无法分身他顾。”李泽分析道:“而朝廷之危,却不仅仅是张仲武,甚至可以这样说,张仲武只是一个引子,因为臣与高帅的存在,张仲武不足为患,必然会被我们所剿灭,这只是时间的长短问题,而为祸更烈者,却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

“你是说田承嗣吗?”李俨狠狠地道:“在孟津渡,他与卢龙人勾结在一起袭击大将军,其狼子野心已经彰显无疑。”

“他只是其中一个。”李泽摇头道:“其实在孟津渡袭击为臣的,可不止田承嗣一个,还有宣武的朱温。至于在这其中,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如果朝廷出兵讨伐田承嗣,胜算如何?”李俨突然问道。

李泽有些好笑,他想不到李俨居然还如此孩童般的一面。

“陛下,田承嗣如今可还是陛下的臣子,罪行不显,陛下以何名义讨伐他?”李泽反问道:“唇亡齿寒,陛下无故而伐臣子,其它节镇会如何看?他们会不会联结一气,共同对抗朝廷?朝廷现在的确有二十万神策军,但能出兵几何?出兵所需粮草能否按时供应?这场仗准备打多久,如果不能速战速决该如何?如果失败了又该如何?陈邦召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秦昭都是沙场宿将,陛下可曾与他们一起讨论过?”

李俨沉默下来。

看着李俨的模样,李泽突然恍然大悟。他必然是与这些心腹将领讨论过这个问题的,而且必然被这些将领给驳回了。他问自己,只不过想寻求自己的支持罢了,必竟这两年多来,自己倒是在缺兵少将,缺少粮草银饷的情况之下,连战连胜,打下了横海,夺下了瀛州,这或许给了李俨一些信心。

可是自己的那些胜利都是有前提的。

打下横海,那是因为自己在横海多年经营,没有前面近十来年的经营,没有械海上下对自己的轻视,没有当时整个北地的形式,自己怎么可能获得今日的成果?而魏博也好,宣武也罢,都在河洛关中的眼皮子底下,这些节镇朝思暮想的便是拿下长安,也不知为此准备了多少年,这些人又岂是横海朱寿可比的?

“如此说来,朕便只能看着这些乱臣贼子如此嚣张跋扈而无法可施吗?”李俨愤然问道。

“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陛下只需再忍耐数年,与朝廷的老大人们一起,维持住眼下的局面,等到臣与高帅拿下张仲武,那时候便是收拾他们的时机了,到时候,臣与高帅提兵南下,陛下在河洛关中有二十万大军,两相逼迫之下,只怕不需要动兵动刀,便能使这些人就此成为朝廷的忠心之臣。”

“忠心之臣,嘿嘿!”李俨冷笑起来。

“到了那个时候,陛下就有更大的空间来整顿河山,一个一个地来收拾这些乱臣贼子,将这些国中之国一个个地铲除,而到了那个时间,便是真正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要么来长安做一个富贵勋臣,要么便身死族灭,臣想这个选择题,他们一定会很容易挑选吧?”李泽微笑着道。

李俨目光闪动:“这便是大将军在所献八策之中排名第一的削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