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漕船把总在路在中央,对方见了林延潮后当下抱拳道:“在下遮阳总把总楚大江,见过解元郎。”

林延潮笑着调侃道:“幸会,楚把总,这么巧,出来散步?”

楚大江连忙道:“解元郎取笑了,之前船上不知解元在,故而有所得罪,望请见谅,在下替弟兄们来答谢解元郎,这是一点心意。”

说着漕船把总生怕误会般,取了一红绸摊开,里面包着几锭银子,然后没有直接递给林延潮,而是捧至陈济川面前。

陈济川取过后。陈济川掂量了下,低声对林延潮道:“大约二十两银子。”

林延潮没有让陈济川收下,而是问道:“楚把总,这是什么意思?”

楚大江道:“一点小意思。衙门给在下实到手不过一百二十两,这二十两实是不多,让解元郎见笑了。”

一旁展明问道:“三百石漕粮,按米价折银,以及修船的船价银,听闻那船老大赔了一百五十多两,怎么楚把总到手才一百二十两?”

楚大江叹了口气道:“这位兄弟不知,官场上的陋规,少的部分,是给衙门官吏孝敬的常例。”

林延潮听了道:“楚把总,这钱得来不易,这二十两我不会要的。”

楚大江道:“解元郎,万万不要如此,我楚某实生平最怕欠人情!”

林延潮笑了笑道:“无所谓人情,我之所以不揭穿你。一来一路见得船老大贪婪,早有心除之,二来看在你做事还算蛮横,但下手还算余地。至少你选的是妓舫,而不是百姓的渔船,算得上是一条劫富济贫的好汉吧!”

楚大江听林延潮这么说,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地道:“在下当时也想搏一把的,手下弟兄家里都背了债。不拼不行,否则就算一路平安到了通州仓场,也抵不了债。”

林延潮问道:“你既是粮没了,还是要去通州吗?”

楚大江道:“是啊,虽是粮没了,但是朝廷规矩。漕船还是要到的,还需将折银送至,否则监兑官会将我等充军的。所以解元郎的大恩大德,咱们无论如何也要还啊!”

说到这里林延潮与展明和陈济川相顾一笑。

之前吴知县本来是备下一艘去苏州的船,让林延潮到苏州后,再转搭其他船入京赶考的。从苏州至北京,若不是包船。运气不好,要转搭别船两三次。对比下来漕船虽比民船慢一点,但直抵通州仓场,不用半路‘转公交’,无形就方便多了。而且在运河拥堵时,漕船有优先通行权,不用如民船排队等候。

林延潮道:“把总,你若真要报答我们。这一回我赴京赶考,就请你顺路载我们一程好了。”

见林延潮有求自己,楚大江当下一拍胸脯欣然道:“解元郎要搭我们的漕船,自是我们弟兄的荣幸,只需解元郎不嫌咱们漕船简陋就是。”

坐漕船进京赶考,林延潮再一次体验什么叫‘公车私用’。

港口上之前撞江山船的漕船,瞬间早就是补好了,还多了两条船。

这楚大江身为把总,手下自是不会只有一条船。大明运兵军制,是上设漕运总兵一名,一名漕运参将辅之,下设十几名把总,每个把总下辖几千运兵,几百条船不等。

楚大江所在的遮洋总,乃是为了隆万海运所设,下面本有几十条遮洋大船。这遮洋大船是走海路运漕粮,而不是走陆路的。

但可惜隆万海运已是被叫停,遮洋总面临被撤的风险,原来几十条船都被其他把总瓜分了。楚大江现在手下只有三条五百料的遮洋船,仍承担着一千石漕粮的粮额,故而必须用海船走运河运送漕粮。

于是林延潮上了楚大江的遮洋船,三艘船也从吴江起锚,从杭州至苏州的水路,虽是繁忙,却还算十分好走,几日后,船到了苏州,即在胥门外登岸。

楚大江与林延潮道自己下船采办土宜,大约需在苏州停泊一日。土宜就是私货,漕船夹带私货过关,这不是秘密,而是朝廷公开允许的。

之前运兵受不了漕运之苦,逃亡严重,几乎逃了三分之一,朝廷也是不得已,放开了一条口子,允许北上入京的漕船,在不接受商家的请托下,夹带部分土宜入京贩卖。

楚大江去采买,林延潮三人也是乘着下船,去逛了下寒山寺。

这等天下闻名的禅林不去,林延潮回去实不好意思对人提自己去过了苏州。在寒山寺里林延潮进香,又在寺内吃了一顿丰盛的斋饭后,这才返回漕船。

至于楚大江也是采买了很多土宜,因少了三百石的粮额,三艘船空出很多地方,故而采买的私货就不免多了一些。

楚大江见了林延潮,颇不好意思道:“让解元郎见笑了,这都是生活所迫啊!我知你想什么,虽说省却了三百石漕粮,但其中辛苦不足道来。”

林延潮道:“愿闻其详。”

楚大江苦笑道:“既是解元郎要听,我也只有一一道来,咱们运兵有三苦,一是水次之苦,说的是未开拔之前的。”

林延潮不由问道:“还未开拔有什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