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贵当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林延潮。

陈行贵道:“延潮兄,你可知今年八月时,海防督捕馆,率领出海军乘楼船巡海备倭时,于西洋岛北面发现数艘倭船。然后海防馆的水师袭之,一战大胜的事。”

林延潮道:“我听过,那时我还在院试,过了几日,就有府衙满城发出告示来说,水军大捷,击毙倭寇数百,擒获三十余名俘虏,以大量倭刀,物资,缴获舰船一艘,此乃是近年来难得的大胜。南门城门楼上,还挂着几十具首级呢。只是……”

“只是什么?”陈行贵问道。

林延潮笑了笑道:“只是此事我略有蹊跷,海防督捕馆操练远不如水寨官兵,平日安内还行,防海备倭却没听说过有什么大能耐,怎么敢与倭寇水军在海上搏杀呢?”

陈行贵拍腿道:“延潮兄果真是明白人,一语中的,海防督捕馆哪里敢打真倭寇,其实那些人不是倭寇,而是琉球船民!哼,这是杀良冒功!”

“琉球船民?杀良冒功?”林延潮问道,“琉球船民的船怎么出现在此?”

陈行贵道:“延潮兄,这些琉球船民本来也不是去西洋岛的,只是正好因风失舵漂流至此的。当时海面上有数艘琉球船,虽有一艘被缉捕,但其余数艘逃了出来。船上的琉球船民里,正好有我陈家族人,故而派人找到我们陈家求告。请我们说通府衙放人。”

“陈家姻亲?”

林延潮讶异道:“琉球人里还有咱们闽人?”

陈行贵道:“是啊,洪武年天子为了方便琉球贡船往来,从闽中迁舟工三十六姓至琉球,为琉球国造贡船。后来琉球王仰慕我华风,让他们与王室通婚,三十六姓族人多是在琉球王室身居要职啊!”

“而这三十六姓中的陈姓,就出自我们陈家,我陈姓一支在琉球王府,官至三司。那些身在琉球的族人,每两年入贡之时都会来我长乐老家祭祖,所以两边从没有断过往来,眼下他们在海面上出事,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理?”

林延潮恍然道:“原来如此,两家还有这等渊源。”

陈行贵点点头。沉痛地道:“所以报信之人将此事告诉我们以后,家里族长老人都是震惊,不说被扣的有我陈姓族人,就是没有也不能坐视不理啊,这可是三十几条的人命啊。所以请你务需信我这一次,那船上的确实是琉球船民,而并非是倭寇。”

林延潮道:“陈兄不要激动。既是如此,我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吧!”

城南南园。两顶轿子直入园内。

林延潮从轿子上走下,眼前正是一处华美的精舍。精舍四周有数名健装的仆从站在一边。

陈行贵到精舍前敲门,不久门应声而开。

陈振龙拱手笑着道:“林贤弟,终于将你等来了。”

林延潮道:“劳陈兄久候了。”

他但见陈振龙穿着一身月白色襕衫,此人虽是商人,但也是嘉靖年间的秀才,长乐县学的生员。是有资格穿这一身襕衫的。当然对他这样大商人来说,秀才身份不过是个保护伞。

林延潮,陈行贵二人一并入内,但见除了陈振龙外还有一名抽着旱烟的老者。

陈振龙道:“这位是我家里的长辈。”

“陈叔!”林延潮当下见礼道。

那老者肤色黝黑,手脚粗糙,一看就知常年海上跑,日头晒的。

对方板着脸,声音中有种金铁摩擦般的嘶哑道:“哪里敢被林公子叫一声叔,听说你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倒是了得。只是我们这难处,不是你平日作作诗,写写八股文,就能对付的。”

这陈叔一开口,陈振龙,陈行贵都不敢吭声,看来此人才是这里真正做主的。

这样海上讨生活的人,性子直来直去。林延潮心想既如此,那就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好了。

林延潮笑着道:“陈叔,你也不用一见面就拿话激我。行贵兄是我同窗,我此来是来帮朋友的,讲得是一个义字。”

陈叔嘿嘿地笑着道:“不大的后生囝,却学我们海上人讲话,我倒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说完将旱烟一横,在嘴边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陈应龙连忙解释道:“林贤弟,我这十三叔,平日不喜欢读书人,你多担待。行贵,你一路上可把这事都与贤弟说了?”

陈行贵这时才开口道:“大兄,已是说了。”

陈应龙点点头道:“那好,我就再不啰嗦了,敢问贤弟有什么眉目吗?”

林延潮当下道:“说此事前,我有个规矩。”

“还有规矩,谱还不小?”陈叔冷笑道。

林延潮道:“陈叔,正所谓替人谋事,在乎一个信字,你若是不信我,就算诸葛亮,来给你出妙计也是没用。若是你不信我,我就先告辞。”

陈叔脸皮微微一跳,拿着旱烟抽了几口,然后道:“后生囝,你就先说说看。”

听了这句话,陈振龙,陈行贵都是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林延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