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干下了车。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原本有些疲倦的面容立刻变得神采奕奕,他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到钟繇面前,拱手施礼,朗声笑道:“元常兄,辛苦了。”

钟繇一边还礼,一边向身后的马车使了个眼色。蒋干会意,走到马车前,咳嗽了一声。车门拉开了,荀彧坐在车里面,半靠在小榻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两眼充满血丝。他挤出一丝笑容。

“连日奔波,偶染小恙,不能起身相迎,还请足下见谅。”

蒋干打量了他片刻,无声地笑了起来。“既然令君身体不适,那我们就不谈了,等令君身体康复,我们再谈不迟。要不然的话,我胜之不武啊。”

荀彧动了一下。“怎么,在足下的眼里,我是你的敌人?”

“在下才疏学浅,不敢与令君为敌。不过,张子纲先生与令君有约,我相信令君应该还没有忘。”

“既然足下称我为令君,又战意盎然,口口声声邀战,未免不妥吧?”

蒋干笑了,先是嘴角歪了歪,随即又笑出声来。他越笑越开心,斜睨着荀彧。“令君身在长安,可是这心在哪儿,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敢问令君,在你的眼中,朝廷是刘氏的朝廷,还是袁氏的朝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足下咄咄逼人,无半分恭敬之意,我一介布衣,不能奈何足下,可是朝廷自有法度,你这样……”

蒋干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荀彧。“朝廷法度,对矫诏之人该当如何处置?”

荀彧语噎。他重新打量了蒋干一眼,慢慢坐了起来,双手撑着榻缘,弓着腰,打量着蒋干。明明他在车上,蒋干在车下,他是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蒋干,可是气势上却完全被蒋干压制住了。他想示弱,但蒋干并没有上当,反而毫不犹豫的发起攻击。

这人的作派怎么和孙策那么像?一点风度也没有,一开口就直取要害,抓住袁绍矫诏这件事不放。

袁绍矫诏这件事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怎么也绕不过去。郭异、贺纯还在廷尉狱中,袁绍发给州郡的所谓诏书还在孙策手里,他想否认都不行。

袁绍究竟在想什么?他已经承认了天子的血脉,怎么还以诏书名义下达命令?有了矫诏这个罪名在,孙策做什么都无可指责。除非他举起反旗,宣称要鼎立新朝,否则什么罪都不会比矫诏严重。

“烈日灼人,足下准备一直站在车外吗?”荀彧伸手示意,邀请蒋干上车。

蒋干也不推辞,举步上了车,左看看,右看看,嘴角挑了挑,只是笑。荀彧见了,非常不舒服。“足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言,不必如此。”

“令君,这车是仿制的南阳车吧?”

“呃……是的。”

“嗯,你这车可有点旧了,现在南阳车已经推出第四款了,你这还是第一款。我在长安这么多天,看到不少第二款,倒还没看到第三款。看来这匠师离开了南阳木学堂是不行啊,一个个懒得很,尸位素餐,因循守旧,连仿制都不积极。就这风气,怎么和南阳竞争?”

荀彧眨了眨眼睛,装作没听出蒋干的讽刺。“南阳车……已经出了第四款?”

蒋干起身下了车,站在车门口,冲着一脸茫然的荀彧招了招手。“来吧,让你见识一下南阳的最新款马车。如果你能仿制得出来,说不定能赚一笔,解燃眉之急。”

荀彧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红。他咳嗽了一声,却还是下了车。他知道南阳马车出了第四款,不仅转向更方便,而且载重量更大,比第一款的载重量超出五成。四轮马车由南阳兴起,很快就被各地模仿,但发展最快的还是南阳,南阳木学堂几乎每年都会推出改进款式,每一个新款都会比前一代有提升,比如载重量。虽然每次提升也就是一成左右,积累下来,第四款已经超出第一款一半多。

鉴于以前的款式被模仿得太快太滥,南阳有了新的规定,在下一款马车出来之前,当前最新款式不得出境,荀彧花了很多精力也没有搞到最新款马车的样车。至于图纸,更是碰都碰不着。有细作强行记下新款马车的模样,回来之后仿制,却发现与第三款并没什么区别,也达不到应有的性能。

现在有机会亲眼看一眼这款马车,他当然不肯放过。明知会被蒋干笑话,他也要去看一看。

荀彧下了车,给鲍出使了个眼色。鲍出会意,上前扶着荀彧,来到蒋干的车前。苟彧上了车,鲍出则站在一旁,仔细观察这辆新车。荀彧毕竟是士人,厚着脸皮也只能看看新车的外观和内部情况,真正的关键在车底,总不能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钻到车底去看,只有鲍出想办法去做。

蒋干笑了一声:“随便看啊,想看车底的话,你钻进去也没关系。”说着,举步上了车,拉开几个大抽屉,从里面取出几样酒浆,一并摆在案上。

“别客气,喝酒饮浆,你自便。”说着,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惬意地一声长叹。“舒坦!”

荀彧瞅瞅蒋干,伸手去取装有果浆的壶,伸手一摸壶柄,心里顿时一惊。壶是凉的,绝不是用水浸就能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