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述安静了一会儿,没有去接桔年递出来的雨伞,他隔着发间流淌下来的水滴和雨幕端详着她,好像刚刚才发觉,她那么不善于强硬的一个人,对他的拒绝之意却是如此坚定。他一度以为自己那么地努力,已经离她近了些,更近了些,其实不然,就算此刻,不过是一步之遥,她的门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他开启。她在她一门之隔的封闭世界里,他在门外,是远还是近,其实没有区别。

她不知道这个除夕他经历了什么,忙碌、疲惫、惊愕、愤怒、委屈……韩述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全世界没有比他更倒霉的人了,全世界都跟他过不去。在那扇和她一样固执紧闭的铁门面前,所有的负面情绪忽然攀至顶峰,他退后一步,毫无风度可言地抬腿在铁门上狠狠踹了一脚,“我就这么招人厌!”

那可怜的铁门在他们上次争执的时候已经坏过一次,后来在财叔的帮忙下重新立了起来,也是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豆腐渣工程”,韩述发泄而出的一脚之后,那铁门震了震,边缘的粉尘和着泥块呼啦啦地往下落,有一小块甚至打到了桔年的裤腿上。

桔年慌慌地退后一步,好在铁门一息尚存,摇摇欲坠尚未倒下。她在这难以收拾的情境下竟然荒唐地生出一种可笑的感觉,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人,他明明正在做着让人讨厌的事,还一边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讨人厌。

她漠然地掉头回屋,心里却不得不惴惴不安地想,要是他发起疯来再补上一脚,铁门真的牺牲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立起来。

然而韩述补上一脚的惨剧并没有发生,桔年走到屋檐下,才听到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我被老头子赶出来了。”

“啊?”桔年一惊,愣愣地转身看他。在桔年一贯的印象里,韩述虽然无赖且不讲道理,但是他很少说谎。

韩述站在细雨中,垂头丧气地,可那别扭劲儿却仍在,他踢着铁门边上掉下来的小泥浆块,不情不愿地说道:“我没地方去,行了吧。”

桔年犹有些不信,她早些时候听非明说过,韩述跟父母并不是住在一起的,即使他真的跟韩院长闹了别扭,终归也不是没有容身之处,何况以他的本事,要找个收留他的去处实在不算件困难的事。

韩述好像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信,可是我现在的住处还是老头子付的全款,在他名下……我就想争口气,让他看看,我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了。”

“何必呢。”桔年是没有得到过父母任何庇荫的人,所以她无法理解韩述这样的人苦苦想要证明的是什么。

“我没那么不要脸,你说不可能,我认了,也不想干什么,就想找个地方喘口气……”

屋檐下穿堂风掠过,桔年感到刺骨的凉意,韩述要面子,没有在雨中瑟缩发抖,可她知道他想必是冷透了。桔年沉默了,她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非得看他受苦才能从中收获快慰。换作别的时候,别的地点,容他小坐也不是不可以,但这里不同。这是小和尚生活过的地方,收纳着她所有不愿示人的记忆,是她坚守的最后一方只属于她和小和尚的天地。她可以容忍唐业这样与回忆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偶尔踏足,但是韩述不行,唯独他不行,她不要这仅有的一寸安静的角落也被他惊扰得天翻地覆。

她只顾着思前想后,不知道此处的动静已经引来了床上的非明,非明从姑姑手臂旁钻出来,看到门外的人,又是惊又是喜,大叫一声“韩述叔叔”,眼看着就要扑过去开门。

桔年赶紧一把搂住非明,心中仍然后怕,这孩子连外套都没披,还想一头扎到雨水里,那会要了她的小命!

“姑姑,韩述叔叔来了,他淋雨了,会生病的!”非明被桔年拦在屋檐下,仍拼命探出头看着门外的韩述直嚷嚷。

桔年局促地回头,只见韩述一言不发地立在铁门外,他不再发火,也不再开口请求,浑身湿答答地看着她。这厢还在她怀里的非明也是睁大了眼睛,满是困惑。在这两双眼睛的前后夹击之下,不知道为什么,桔年感到孤立无援。

在非明再一次喊着“韩述叔叔”,试图挣脱桔年的桎梏要奔去开门之后,桔年稳住了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孩子,用从来没有过的严厉目光瞪着非明,厉声喝道:“别闹,你知道他是谁吗?”

这孩子,她只念着韩述的好……她什么都不明白。

非明不敢动了,她虽有些小任性,但到底还是个听话的孩子,姑姑骤然冷下来的容颜和眼里看不懂的东西让她觉得陌生而惊恐,她低下头,一双大眼睛泫然欲泣,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他是韩述叔叔。”

在这样简单的一句回答面前,桔年的唇颤抖着,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她无言以对,门外的那个人,是非明喜爱、崇拜,甚至假想为父亲的韩述叔叔。她能怎么反驳?难道她要说,他是间接让你沦为孤儿的罪人,他是姑姑十一年孤独的祸端?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有时她觉得是的,有时,她又觉得不是。

十一年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什么是因,什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