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业猜想过那个女孩或许是她所生,或许也不是。说实在的,他也只是惊愕而已,更觉得她不容易。不管怎样,她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人总是容易被过去所累。

他们挥别,唐业孤身走到院门口三角梅攀成的拱门下,雨刚停不久,一阵对流的风穿过,积聚在叶子上的水滴和零碎的花瓣一道飘落下来,有几片花瓣栖在了他肩上。唐业拂了拂那些带着水珠的紫红色花瓣,回头对几步之遥的桔年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一个朋友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最无可奈何的,一样是飞花雨,一样是往事。不过我想,既然有风吹过去,那么散了就散了,你说呢?”

桔年重回非明所在的病房,看到了站在那儿等候的韩述。她经历了过多的东西,反而不觉得他的突然出现有什么意外。

“非明……她还没醒过来?”韩述有些局促。

“医生给她用了药。”桔年顿了顿,推开门时还是侧了侧身,“你要进来吗?”

“等等。”韩述明明点了头,又反手重新掩上病房的门,“我找你有点儿事,不要吵醒她。”

桔年看了他一眼,也没拒绝,走开几步,找了个地方坐下。是他说有事,既然他不开口,她也不急。夜里的医院回廊,跟落满枇杷叶的院落一样寂静。

韩述忽然觉得心里憋得慌,莫名地气不打一处来,他焦躁地在她跟前走了一个来回,指着桔年,压低了声音,挤出一句话,“你代他养女儿,你代他们养女儿,你……你……”他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见她一直沉默着,只得束手无策地坐到她身畔,整个人都被无力感包裹着。

“你怎么能这样?”他问完又长长地吁了口气,喃喃地自言自语,“也是,我早该猜到你会这样,你傻到一定的境界了。”

“不敢置信”和“想通”之间其实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纱。韩述自我解嘲,这不就是谢桔年会做的事情吗?巫雨死了,假如这孩子的身份见不得光没人要,她怎么可能让巫雨的孩子颠沛流离。如果她会这么做,她就不是今天的谢桔年。

“你觉得他们长得像吗?”不知道是不是太多的变故冲淡了桔年和韩述之间的疏离感,她就这么坐在他身边淡淡地问了一句,没有恩怨,没有芥蒂,没有原不原谅的问题,就像很多年不见的故人。

今晚在韩述之前,已经有很多人给过桔年安慰,有学校的老师,有唐业,还有闻讯赶来又离去了的平凤。他们对她表示同情,也对她伸出援手,对于非明的存在,有的不解,有的埋怨,有的包容……可是,他们其实都不明白其中的缘故,而桔年也不打算说。倒也不是她刻意隐瞒,只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许多事情很难从头解释,即使费尽口舌,有些东西别人也无法理解,因为那些人、那些事没有真实地在他们的记忆里存在过。只有一个人不言而喻,只有一个人说,我早该猜到是这样。讽刺的是,这个人竟然是韩述。

虽然桔年不喜欢跟韩述再有任何联系,但她仍然得承认,那些她经历过的往事他亦有份儿,除了陈洁洁,也只剩下他见证过那些往昔,那是他们各自割舍不了的一部分。

很多时候,桔年都对自己说,只要她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叫巫雨的男孩存在过,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她的小和尚,那就够了。她拥有的年华里,也只有小和尚存在过的那些年头是有色彩的,是有血有肉的真正活过的,后面的十几年,浮光掠影一般,好在她为自己搭建了一个天地,她在那个回忆的天地里安然度日。然而,当她把抽搐着的非明抱在怀里,当她惊恐地发现也许有一天她会连非明都失去,连这怀抱也变得如同虚空,那她还剩下什么?还剩下记忆吗?但这记忆如果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心中,谁来为她证明那不仅仅是黄粱一梦?又拿什么来支撑她赖以生存的小天地?

现在,韩述就在她身边,他不是他,不是韩述,他是照见谢桔年过去的一面镜子。他真真切切地提醒她,那些过去不是虚幻。

韩述嗤笑一声回答道:“当然像,她像她爸,也像她妈,唯独不像你。”

他说完又后悔了,不是说好了,从今往后要好好地对她吗?即使预想的那个拥抱无疾而终,但怎么还管不住这张嘴。

好在桔年看起来并没有太介意。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韩述不经意低头,走廊的灯光让水磨石地板上的两个影子靠得很近,他略略换了个姿势,它们便真的如同依偎着一般。

“我说陈洁洁为什么有一两年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原来是为了这个。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不要,那还生出来干什么?她这些年都没有想过回来找非明吗?”韩述害怕太长久的沉默会结束那个“依偎”,总得说些什么吧,可是问起这个,桔年的无声又让他无名火起,“我就知道肯定没有,那家伙做事太不地道。对了,她知道非明由你抚养吗?”

桔年说:“以前不知道,最近大概是知道了。”

韩述一拍大腿,“前几天她还给我打电话,拐弯抹角地问起你的事,我还以为她关心我呢……”他说到这里打住了,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