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不是跟你一起走的?”桔年低下头说。

老人在床上咳了起来,巫雨顾不上回答,忙了好一阵,才让奶奶的咳嗽平息下来。

“是,她让我跟她一起走。可是桔年你知道,我走不了的。”巫雨淡淡地说。

桔年心中一阵酸涩:“因为你奶奶的病?”

“这是一个原因。我担心自己并不是她期待的那个样子,也没有力量。我能去哪里?我甚至不知道能给她什么。可她那么固执。”当他提起陈洁洁时,那浅褐色的眼里是什么?爱怜?悲悯?或是对冲动的悔悟?

“所以她一个人走了?”桔年的声音是难以察觉的轻颤。

巫雨点头,嘴角有浅淡而苦涩的自嘲。

“也许她对我很失望。”

是啊,当然失望。可期望不就是自己给自己的吗,所以失望也是的。

桔年想象不出,陈洁洁需要怎样的决心,才能离开她的温室,得不到巫雨的承诺,独自一人远走。她自问没有这份勇气。

老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咳嗽,桔年帮着巫雨又是抚胸又是顺气。

人老了,只凭一双手就可以感觉到躯体的破败。

“奶奶病了多久了?看医生了没有?”

巫雨用毛巾去擦奶奶唇边的痰渍。

“每回都看。附近卫生所的人说他们是没有办法了,让送到市里好一点的医院去。”他回头对桔年一笑,“其实,他们还说,让我放弃。”

这是巫雨唯一的亲人,也是养大他的人。

那种无力感也钻进了桔年的心中:“怎么办?”这句话本身就是苍白的。

巫雨手里仍握着毛巾:“卖房子。”他这么说,就好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淡然。

他身无长物,有的也只是这栋破房子。房子能卖多少钱?谁会来买?换来的钱能救回风烛残年的老人?即使侥幸渡劫,以后该往哪里安身?

这些都是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是一座山,桔年爬不过去。可是换作是她,也会做出这唯一的选择。

“还算幸运,有人肯出价了。”巫雨用轻快的声音告诉桔年这个“好消息”。

“谁?”

“林恒贵。”

……

桔年好像笑了一声,涩在了喉咙里,有腥气。

“他是唯一一个肯出现钱买房子的人。而且给得不少,一万七千块。”

“你信他?”

“不信能怎么样。明天就要往医院里送,字据都拟好了,他先付我八千块,作为住院费,其余的过后再结。”

桔年不再说话了,奶奶的咳嗽一直都没有停过,病人怕风吹,屋里关得很严实,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走了。待会儿还要去幼儿园接望年,我弟弟。”

“好,我不送你去搭车了,你小心一点儿。”

“嗯。”

“桔年!”

桔年立在那里,稍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巫雨掌心,再合上他的手指。

那是她刚从爸爸那里拿到的一个月的早餐费和零用钱,五十块,全部给了他。

巫雨垂下眼睛,他的睫毛细而长,如丝雨,覆盖在荒芜的原野上。

“桔年,假如我奶奶的病好了,我们一块报名去打市中学生羽毛球比赛的混双。”他像是在说一个遥不可及的誓言,怅惘。

“好。”桔年点头,她的手扶在门框上,几十年的老木头,都长了白蚁,一掐下去,千疮百孔。

“巫雨,我,我有一个请求。”

桔年回头,和巫雨四目相对,她有一种错觉,他也在聆听等待。

“假如你真的当我是最重要的朋友,不管你今后要去哪里,跟谁一起,去的多远,回不回来……离开之前,记得和我说句‘再见’,好吗?”

巫雨只需说“好”或者“不好”,点头或是摇头。

可是,他说:“我发誓!”

他也不安了吗?都忘记了誓言是他最不相信的软弱。

陈洁洁出走后的第十六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读时间,当同学们已经习惯了桔年身边座位的空缺时,她背着书包,在五十双惊讶的眼睛的注视下走进了教室,踩碎一地的沉默。

平静的早读被窃窃私语充满,她神态自若地跟桔年打了个招呼,看了一会儿英语,又开始埋头描绘她的指甲,久违的油漆味让旁观者的好奇心燃至沸点,她却好像昨天放学时刚跟大家说“拜拜”一样。

陈洁洁回来了,一如她出人意料地出走,现在又让人跌破眼镜地归位。看来学校和老师都提前被打了招呼,没有人对这件事发表评论,也没有人表示意外。

当天下午,一份对陈洁洁旷课的通报批评被悄无声息地贴在校园宣传栏的角落,没过几天,被人撕毁,这件轰轰烈烈的事件便以完全不相称的沉默划上句点。

陈洁洁跟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她轻盈地行走,与相熟的同学微笑着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