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死尸推里,又救起了十几名袍泽,然后向着四镇这边撤退。”

萧二郎苦笑道:“一路上经历好几拨敌人,也遇到数十名兄弟旅的残军,最后快到疏勒时,被突厥人的探马追上,一番厮杀,最后只剩我们两人,其他人都……死了。”

说出死了二字。

心头如放下千斤重石。

一条昂藏的陇右大汉,一时止不住悲痛,泪水滚落下来。

死了,都死了啊。

难以想像,这数月以来的逃亡生涯。

一次次从敌人的弯刀中挣扎求存。

无法形容,一次次被敌人像是撵猪狗一样追杀,被敌人将兄弟们砍翻在地,亲眼看着袍泽被割去头颅的憋屈。

逃到碎叶水边,看着被染得血红的河水放声大哭。

那是兄弟们的血。

当最后看到雾气中,河岸边突然多起来高高的山包。

走近时,闻到刺鼻的血腥气。

看到一张张狰狞而恐怖的脑袋。

一个个唐军的头颅,还保留着生前最后的样子。

好像时间永远凝固在与敌人殊死搏杀的那一刻。

一张张脸,或愤怒、或不甘、或恐惧、或绝望。

那一张张脸,都是熟悉的脸庞。

都是大唐军中袍泽的脸庞。

他们永远留在了碎叶水边。

永远留在了怛罗斯。

夜晚时,魏三郎和萧二郎甚至能听到风中传来战友们不甘的咆哮。

前进,前进!

杀贼!

杀贼啊!!

大唐万胜!!

一种惨烈和悲痛之气,从心中涌起。

虚弱到极点,几乎随时会摔倒的魏三郎,狠狠咬着嘴唇。

他咬得如此用力。

以至血水从口中渗出。

干涸的喉咙嗅到如铁锈般咸腥的味道。

这种感觉,提醒他还活着。

提醒他要将兄弟们的那一份活下去。

报仇。

报仇!!

直到杀光那些大食人。

将那些突厥人碎尸万段。

只有以血,才能洗涮大唐战败的耻辱。

“带我回四镇。”

魏三郎咬牙道:“我有,我有重要军情。”

“什么样的军情?”

郑二郎警惕的问。

虽然此人自称是友军,番号也对。

但不能排除,被敌人诱降甚至投敌的可能。

还需细细审问一番。

如今的局面,万万大意不得。

“带我们回去……我要见,裴大都护……”

魏三郎的声音仿佛踩在棉花里,虚弱不堪。

他随时可能会晕倒。

数月的逃亡,一身的伤病、饥饿、疲劳。

全靠一股意志力在撑着。

“裴大都护?你要见裴大都护做甚?有什么军情先说来听听?我再酌情上报。”

郑二郎继续追问。

一旁的牛六郎看着魏三郎,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之前在大都护府中待过?你好像是长安来的,是苏……苏大总管……”

声音未落。

只见魏三郎和萧二郎两人互相搀扶着,直挺挺的倒下。

“哎,怎么说倒就倒?”

“快救人……”

昏暗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喊。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好像变做冰火两重天。

一时酷寒,一时如地狱般灼热。

热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蒸熟的大虾。

皮肤血红。

冷的时候,寒气在身体四肢百骸,骨骼里游走。

整张脸又变得铁青。

不知过去多久。

魏三郎终于张开了眼睛。

梦里好像见到千军万马,踏破冰河。

碎叶水被万蹄踏碎。

耳旁好像还听见唐军冲锋的号角,以及千万人愤怒嘶吼:大唐万胜!

一滴泪水,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顺着眼角滑落。

然后无数的声光,潮水般涌来。

他看到有许多人影在模糊的眼前晃动着。

还有各种口音在惊喜的呼喊:“醒了,醒了!快通知校尉!”

“大头大头呢?快弄点水来。”

“把九郎唤过来,他不是说自己是长安人?让他来问话。”

各种交杂的口音。

有蜀地的,有西南的土话。

有陇右的口音。

还有西域胡人的口音。

甚至还有吐蕃人的口音。

魏三郎终于彻底醒了过来。

他看到,在自己面前晃动的,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唐士卒。